林深离开后，实验室的灯还亮着。苏晚站在显微镜前，手指在操作面板上快速滑动。她刚把暗蚀因子样本调到最大倍率，屏幕上的图像突然变了。
纳米机械群在移动。它们没有攻击星铸族金属碎片，而是绕开，像避开某种标记。路径很规律，不是随机反应。
“教授！”她抬头喊。
叶知秋立刻走过来。她没说话，只盯着屏幕看。苏晚把画面暂停，放大其中一段轨迹。那些机械单元的转向角度完全一致，像是接收到同一个指令。
“这不是排斥。”叶知秋说，“是识别。”
她转身走向主控台，调出数据库。全息投影升起，一排排符号滚动。她输入关键词：星铸族文字、编码序列、权限标识。系统开始比对。
几秒后，匹配结果跳出。三组符号反复出现——“清除”“筛选”“阶段”。这些字符和暗蚀因子内部结构有百分之九十二的吻合度。
叶知秋的手停在半空。
她把投影拉近，逐个查看字符含义。然后她点开另一组数据，是之前从西北矿区传回的符文照片。两幅图重叠，完全对齐。
她的呼吸变慢了。
“如果它们不是来入侵的……”她低声说，“如果是来执行任务的呢？”
苏晚没听清：“什么？”
叶知秋转头看她，眼神很沉：“我们一直以为蚀星族是敌人。可如果它们根本不是侵略者，而是某种系统的一部分呢？”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苏晚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这个想法太危险。它否定了过去十年的所有战斗意义。如果蚀星族不是敌人，那人类打的是谁？死的又是谁？
叶知秋没再解释。她走到隔离舱区，查看编号x-07的标本记录。那只暗蚀兽已经死了三年，组织活性为零，一直作为对照样本封存。
但现在，生命信号监测条上出现了一个微弱的波动。
她皱眉，检查设备是否出错。校准三次，信号依旧存在。不是误报。
“启动警报协议。”她说。
话音刚落，警报响了。
所有密封罐的压力读数同时跳动。控制系统提示异常接入，来源不明。技术人员试图远程锁定舱体，但指令被拦截。
叶知秋直接切断主电源。
就在断电瞬间，x-07罐体炸裂。
玻璃碎片撞上防护罩，发出闷响。众人后退。苏晚抓起记录板，手指发抖。
罐子里，那只暗蚀兽缓缓抬起头。
它的身体原本干枯，现在却泛起紫光。体表结晶重新排列，纹路流动，像电路接通。几秒钟后，表面浮现出一行完整的文字。
星铸族语。
苏晚认出来了。她在资料里见过这种语法结构。
她念出来：“清除计划第4阶段启动。”
没人动。
也没有人说话。技术人员站在原地，有的低头看手里的终端，有的盯着那行字，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叶知秋走到破碎的罐前。防护玻璃映出她的脸。她摘下眼镜，手指轻轻碰了碰冰凉的表面。
眼泪掉了下来。
她没哭出声，也没捂脸。就是站着，任泪水滑过脸颊，滴在控制台上。水痕慢慢扩散，盖住了刚才的监测曲线。
苏晚看着她。
她从没见过导师这样。叶知秋总是冷静，说话快，走路更快。失败了也不停，只会说“再来一次”。她熬夜时喝黑咖啡，困了就用指甲掐虎口。有一次实验爆炸，她脸上划出血口，只是拿纸巾按了按，继续写数据。
可现在她哭了。
苏晚走过去，把记录板递给她。板上是刚才的影像截图，还有自动标注的时间戳和坐标信息。
叶知秋没接。
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动作恢复了。她戴上眼镜，走到主控台前，打开加密信道。
“把这段录下来。”她说，“标记最高优先级。”
苏晚点头，开始操作。
“传给林深。”叶知秋继续说，“也发给周正。附加说明：所有关于蚀星族为敌方单位的判定，立即暂停。未确认新分类前，禁止任何形式的主动攻击。”
技术人员终于动了。有人去备份数据，有人联系通讯组，有人重新设置隔离区权限。
叶知秋站在全息屏前，看着那行星铸族文字一遍遍回放。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
“我们错了。”她说，“不是它们来了。是我们被选中了。”
苏晚停下记录，抬头看她。
“你说什么？”
叶知秋没回答。她调出另一组数据，是历年蚀星族出现的地点分布图。她叠加了星铸族遗迹的位置，再引入人类聚居区迁移路线。
三点重合。
每一次大规模袭击，都发生在人类接近特定坐标之后。而那些坐标，全是星铸族设施的可能埋藏点。
“它们不是在进攻。”她说，“是在清理。”
苏晚觉得喉咙发紧：“清理什么？”
“不该存在的东西。”叶知秋说，“比如我们。”
房间里又静了。
一个技术人员小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叶知秋看向x-07罐的方向。虽然标本已经不动了，但能量读数没有归零。它的体内还有活动，频率很低，但持续存在。
“封锁这间实验室。”她说，“所有人留下工作日志，不得对外提及今日发现。所有原始数据加密三级，副本存入地下服务器。苏晚，你负责监督。”
“是。”
“另外，准备一份简报。”她顿了一下，“标题写：《关于蚀星族行为模式的重新评估》。内容只有一句话——现有证据表明，其行动逻辑不符合外星侵略定义，建议重新归类为‘环境调节机制’。”
苏晚记下了。
没人提出异议。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蚀星族不是敌人，那么过去所有的防御、反击、牺牲，全都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上。
叶知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城市灯火。铁砧城还在运转，熔炉冒着光，巡逻队在街道上来回走动。人们以为战争还在继续，以为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但她知道，真正的危机才刚开始。
她摸了摸左胸口袋。里面装着苏明留给她的U盘。她一直带着，从没丢过。现在她忽然觉得，这东西不再代表希望，而更像是一份遗书。
苏晚走过来，轻声说：“教授，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她说，“还有事要做。”
她回到主控台，打开个人终端。输入密码，调出一份旧文件。是“明计划”的最初版本，苏明写的第一个研究假设。
屏幕上写着：“暗蚀因子可能是宇宙尺度的生命调控工具，用于淘汰不稳定文明。”
她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然后她关掉屏幕，站直身体。
“通知维修组。”她说，“我要升级x-07的屏蔽舱。材料用双层电磁合金，内部加装温度感应器。24小时监控，任何变化立即上报。”
“明白。”
“还有，把今天所有的操作记录都保存下来。包括我的每一个指令，每一次调取数据的时间点。全部留档。”
苏晚看着她：“为什么？”
叶知秋说：“因为以后可能会有人查。”
她走到隔离区门口，最后看了一眼那只静止的暗蚀兽。它的表面仍然闪着微光，像是在等待下一个信号。
灯光忽然暗了一下。
不是停电，是系统自动切换到了低功耗模式。这是夜间运行的标准流程。
叶知秋没动。
她站在那里，直到新的照明重新亮起。光线照在她的脸上，眼镜反射出冷白的光。
苏晚走过去，把一杯温水放在主控台上。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碰了下叶知秋的手腕。
这个动作很小，但叶知秋感觉到了。
她点点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指节还在微微发抖。
但她的眼神已经变了。
不再是震惊，也不是悲伤。
而是决定。
她放下杯子，走到数据终端前，开始输入新的研究方向。
屏幕亮着。
第一行字是：“项目重启代号：真相。”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母。
实验室的灯忽然全部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