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炼车间已经被全线封锁。
这不是演习。
荷枪实弹的保卫科战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整个车间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所有参与人员都经过了最严格的政审,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肃杀。
车间中央,那座经过魔改的500公斤实验电弧炉,再次发出了低沉的轰鸣。
和上次不同,这一次,现场很严肃,让人喘不过气。
巨大的铜线圈像几条盘踞的巨蟒,死死缠绕在炉体周围,另一端连接着那台还在预热的高频振荡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氧味,那是高压电离空气特有的味道,闻着让人鼻腔发干。
“炉温1680度!钢水熔清!”
“成分微调完毕!硫磷含量达标!”
操作台前,林振戴着深色的护目镜,脊背挺得笔直。
他面前的控制面板上,改装过的示波器正跳动着绿色的光点,像是一颗不安分的心脏。
二楼观察室里,卢子真背着手,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灰色中山装的老者。
老者头发花白,面容清俊,虽然只是静静地站着,但那种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铁血气场,让一向脾气火爆的卢子真都自觉地退了半个身位,神态恭敬。
“这就是那个已经搞出了480硬度、95韧性新钢,却还嫌不够,非要立下军令状搞什么神钢的娃娃?”老者透过玻璃,目光落在下方的林振身上,声音透着一股金石之音。
“是。首长,他叫林振。”卢子真低声汇报道,“这次的工艺实在太险,要是……”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老者抬手,止住了卢子真的话头,“我从部里赶过来,不是来看这炉钢怎么炼的。我是来看咱们这把剑,到底利不利!”
下方,决战时刻到了。
“启动真空室!”
林振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传遍全场,不带一丝颤抖,“魏云梦,准备注入硼铁母合金!老耿,高频振荡器预热,准备冲击!”
巨大的铅罐在真空环境下缓缓倾斜,那点少得可怜、却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硼铁合金,滑落入翻滚的钢水之中。
就在入炉的一瞬间。
“脉冲激活!全功率——开!”
林振猛地推上了红色的闸刀。
“滋——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一声沉闷到让人心脏骤停的低频震动。
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攥住了整个车间的空气。
高频振荡器发出了尖锐的啸叫,紧接着,那原本金红色的钢水表面,竟然腾起了一层耀眼的紫金色光雾!
这光雾并不散去,而是仿佛有了生命,顺着磁力线的方向,在钢水上方疯狂扭曲、盘旋,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宛如一条被困住的游龙。
“这……这是什么?”观察室里,一位老专家吓得手里茶杯都差点掉了,“钢水怎么变紫了?这不科学啊!”
“是光谱!”
卢子真死死盯着那团光雾,双手按在玻璃上,指节发白,“这是硼原子在极端高能状态下的激发光谱!还有稀土离子的能级跃迁!林振这小子……他真的把原子给激活了!”
站在后方的老者原本一直单手背在身后,神色波澜不惊。
听到这话,那双看惯了风云变幻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越过卢子真的肩膀,落在下方那个正单手稳住闸刀、背影挺拔如松的年轻人身上。
车间内,异象横生。
所有人的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围工作台上的扳手、螺丝刀,甚至保卫科战士腰间的枪扣,都在剧烈震颤,所有的铁器都不受控制地指向了电弧炉的方向。
强大的脉冲磁场,正在强行扭转这一方天地的规则!
“警报!磁控管温度过高!”
耿欣荣看着仪表盘上疯了一样飙红的指针,嗓子都喊劈了,“林振!阴极要扛不住了!快停下!”
“稳住!别动!”
林振头也没回,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的手死死扣在频率调节旋钮上,稳如磐石。
那是老子花了半条命,在显微镜下一点点磨出来的阴极!
那是Ra0.008微米的镜面精度!
它一定能扛住!
示波器上的波形疯狂跳动,像是一条发怒的狂龙要冲破屏幕。
林振的眼睛里倒映着那紫金色的光芒,他的大脑在飞速计算着脉冲的频率,手指微动,在几毫秒的间隙里,寻找着那个唯一的平衡点。
一秒。
两秒。
三秒。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终于,那团狂暴的紫气猛地向内一收,仿佛被钢水彻底吞噬。
“停机!”
林振一声断喝,拉下闸刀。
啸叫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异象瞬间消失,车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
炉内的钢水恢复了平静,但颜色却彻底变了。
不再是刺眼的金红,而是一种深邃的、暗沉的橘红色,表面流转着一种油润至极的光泽,就像是某种从未在地球上出现过的液态金属。
“出钢!”
这一次,没人欢呼,甚至没人敢大声说话。
钢水倾泻而出,落入模具。
直到钢锭完全凝固,从模具中脱出时,所有凑上前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块钢锭,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墨青色。
它不反光,仿佛能把周围的光线都吸进去。
站在它旁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森冷的寒意,直透骨髓。
观察室里,那位一直不动声色的首长,此刻微微眯起了眼睛,身体前倾。
“有点意思。”
老者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赏,“这块铁疙瘩,看着就不凡。”
后续的锻造和热处理流程,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中进行。
没有欢呼,没有交谈,只有机器沉重的轰鸣声。
每个人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生怕发出一点杂音就惊扰了这块神钢。
魏云梦全程跟在钢板旁边,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老旧的笔记本,指尖因为用力而显得苍白。
终于。
最后的一块100毫米厚的成品样板,被送到了测试台前。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黑曜石,等待着命运的最终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