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镇北王府书房的门窗紧闭,只留一盏孤灯在长案上摇曳。萧烬、陆清然、顾临风围坐在案前,三人脸上都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案上摊着一张素笺,上面已经写下了十几个名字,用朱笔勾连出复杂的关系网。最上方是“柳弘”,下方延伸出三条线:一条连向“刘贵妃(已故)”,一条连向“玄诚道人(已故)”,第三条最粗,分出无数细枝,连接着朝中数十名官员。
“直接面圣,公开所有证据,这条路走不通。”萧烬放下笔,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太后不会允许皇室丑闻公之于众,温若梦的父亲左相温慎行当年与柳弘虽无明面往来,但两人同期为官,难保没有利益纠葛。更重要的是——”
他看向陆清然:“皇兄现在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冲击。”
陆清然明白他的意思。皇帝萧陌城如今缠绵病榻,若知道自己的继位背后是这样的血腥阴谋,若知道自己的母后可能知情默许,若知道自己宠信的新皇后家族可能与旧案有牵连……这对一个病人来说,可能是致命的。
“而且,”顾临风补充道,手指轻点素笺上几个名字,“这些官员现在还在朝中任职,有的甚至身居要职。如果我们贸然公开,他们必定反扑。届时不仅证据可能被毁,我们自身也难保。”
书房陷入沉默。窗外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像一团凝固的墨。
许久,陆清然开口:“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让这些人主动暴露,能将证据在最有震慑力的时刻公之于众,能确保皇帝和朝局不会因此崩溃的计划。”
她顿了顿,看向萧烬:“王爷,你说过,最好的猎人不是追逐猎物,而是让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萧烬眼中闪过锐利的光:“你想怎么做?”
陆清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案上。瓷瓶是普通的白瓷,没有任何标记。
“这是从柳溪庄带回的丹药成品之一。”她说,“我做过初步检验,成分与先帝遗发中检出的毒物高度吻合。但它有一个特点——在特定条件下会变色。”
萧烬和顾临风同时看向她。
“丹药外层裹着一层蜡衣,防止药性挥发。”陆清然解释道,“但如果遇到一种特殊的溶液,蜡衣会溶解,丹药会迅速氧化变色,从暗红色变成诡异的紫黑色,并散发出一股特殊的苦杏仁味。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而且非常明显。”
萧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用这些丹药作为‘诱饵’?”
“不止是诱饵。”陆清然的手指在素笺上划过,“如果我们能让这些丹药出现在某些人手中,然后‘意外’让它们暴露变色……那么,谁惊慌失措,谁试图销毁,谁急着撇清关系,谁就是知情者。”
顾临风眼睛一亮:“引蛇出洞!”
“但要怎么让丹药到他们手中?”萧烬问,“柳弘虽然‘病退’,但柳家余党仍在警惕。直接送上门,他们反而会起疑。”
陆清然看向顾临风:“顾大人,你之前说过,大理寺最近在查一批走私的药材?”
顾临风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的。从江南来的商船,夹带了一批违禁药材,其中就有炼丹用的朱砂和雄黄。船主已经收押,但幕后货主尚未查明。”
“那就从这里入手。”陆清然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我们可以‘放出风声’,说在这批走私药材中发现了‘特殊丹药’,疑似与当年宫中旧案有关。然后,将这些从柳溪庄带回的丹药,混入证物中。”
她看向萧烬:“王爷,您在朝中放出话,说您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即将上奏皇帝,重启显德二十二年先帝驾崩案的调查。但不必说明具体证据是什么,只说‘物证确凿,人证俱在’。”
萧烬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这样一来,所有与当年之事有牵连的人都会坐立不安。他们会想方设法打探消息,会试图接触证物,甚至会……销毁证据。”
“正是。”陆清然说,“而我们,就在证物库里等着。所有来接触证物的人,所有试图打听细节的人,所有表现出异常关注的人——都记录在案。等时机成熟,再当众检验丹药,让它们在所有人面前变色。”
顾临风却皱起眉头:“但这样风险很大。如果他们真的成功销毁了丹药呢?如果太后直接施压,要求将证物移交宫中呢?”
“所以需要双线布局。”萧烬接过话,眼中闪动着冷静的光芒,“清然负责‘引蛇出洞’,在明处。本王在暗处,还有另一条线。”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拉开一幅京城地图:“柳弘虽然倒台,但柳家在京中还有三处秘密据点,是当年‘蛛网’传递消息的节点。本王已经掌握了其中两处的位置。”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在清然用丹药吸引注意力的同时,本王会带人突袭这些据点。如果能找到‘蛛网’的核心记录,找到柳弘与其他人的往来密信,找到他们控制官员的完整名单——那么,即使丹药被毁,我们也有足够的证据。”
陆清然补充道:“而且,丹药不止这一瓶。我从柳溪庄带回了七种不同批次的样本,分别密封保存。公开检验时,我会用其中一种。其余六种,已经送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她顿了顿:“还有清风。他现在身体状况已经稳定,可以写字作证。他的证词,加上玄诚的记名册、先帝遗发的检验报告、丹药的成分分析——这些构成完整的证据链。即使某一环被破坏,其他环节依然能支撑真相。”
三人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心。
这个计划很冒险,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步走错,可能满盘皆输。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在不引发朝局动荡的前提下,将真相揭露的方法。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顾临风忽然说,“太后那边怎么办?如果她出面干预,要求停止调查呢?”
萧烬沉默了。太后是先帝的贵妃,也是当年可能知情默许的人。她的态度,确实是最难预料的变量。
良久,他才开口:“本王会亲自去见太后。”
陆清然和顾临风都看向他。
“不是以儿子的身份,是以镇北王、先帝之子的身份。”萧烬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会告诉她,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交代。如果她坚持阻止,那么……本王只能将证据直接呈交宗人府,按照皇室律法,由宗室长老会裁决。”
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我会给她选择的机会——是体面地承认当年的默许,以太后之尊主动清理门户;还是坚持掩盖,最终让整个皇室蒙羞。”
书房里再次陷入寂静。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极淡的青色,黎明将至。
“时间定在什么时候?”陆清然问。
“七日后,大朝会。”萧烬走回案前,“那天是显德二十二年先帝驾崩的忌日。十五周年,该有个了结了。”
他在素笺上写下日期,然后画了一个圈:“前三天,顾大人‘意外’发现走私药材中的丹药,秘密上报。第四天,本王在朝中放出风声。第五第六天,等他们动作。第七天,大朝会,当众揭晓。”
陆清然计算着时间:“我需要三天完成所有丹药的详细检验报告,包括变色反应的原理和可重复性验证。清风那边,还需要让他练习在压力下写字作证——毕竟到时候可能会有很多人质疑。”
“我来安排。”顾临风说,“大理寺有专门用于证人保护的密室,可以模拟朝堂环境让清风适应。另外,我会加强证物库的守卫,但会故意留出几个‘漏洞’,看谁会钻进来。”
三人又就细节商议了半个时辰,直到天光完全大亮。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进书房时,计划已经基本成型。
陆清然收起瓷瓶和检验记录,顾临风将素笺小心折好放入怀中。萧烬站在窗前,看着逐渐苏醒的京城。
“清然,”他忽然开口,没有回头,“如果……如果这次失败,你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柳弘的余党、被‘蛛网’控制的官员、甚至宫里的一些人,都不会放过你。”
陆清然平静地回答:“从决定检验先帝遗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你不怕?”
“怕。”陆清然诚实地说,“但比死更可怕的,是让真相永远被埋没,是让凶手继续逍遥法外。”
萧烬转过身,深深地看着她。晨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此刻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坚定。
“好。”他说,“那我们就一起,把这局棋下完。”
顾临风站起身,向两人拱手:“我会调动大理寺所有可靠人手,确保计划顺利。另外,我父亲当年的一些旧部,如今还在刑部和京畿衙门任职,必要时也可以动用。”
三人最后对视一眼,各自离开书房。
陆清然返回法证司,开始准备检验报告和演示方案。
顾临风前往大理寺,安排“走私丹药案”的细节。
而萧烬,在书房里独自站了很久,然后换上一身正式的亲王蟒袍,坐上马车,驶向皇宫。
他要去见太后,去见那高高在上的女人6,去摊开这局棋的第一张牌。
马车在清晨的街道上行驶,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萧烬坐在车内,闭上眼睛。
他想起很多年前,父皇还健康的时候,曾经教他下棋。父皇说:“棋局如朝局,走一步要看十步。但最重要的是,要守住本心。心若乱了,棋就输了。”
父皇,儿臣现在走的这步棋,您会认可吗?
马车驶过宫门,进入那座金碧辉煌却又暗流汹涌的皇城。
一场决定王朝命运的对局,正式开始了。
(第35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