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马车驶离宫道,并未直接返回皇城,而是拐向了通往姜府的熟悉路径。姜雨棠望着窗外渐次熟悉的街景,眼中流露出真切的笑意与期待——这是回她真正的家,棠梨苑。
慕容昭自是察觉了她的情绪,握了握她的手:“既回了京,自然要先送你回棠梨苑。岳父岳母定然挂念。”他语气自然,将“棠梨苑”和“岳父岳母”这几个字说得无比顺口,显然已将自己视为姜家的一份子。
马车在姜府门前停下。门房早已看到东宫仪仗,惊喜万分地打开中门,一边忙不迭地派人入内通传。
慕容昭先下车,依旧细致地伸手扶姜雨棠下来。两人刚站定,府内已传来一阵急促却难掩欢喜的脚步声。
“棠棠!”林氏人未至声先到,穿着一身家常的绛紫色如意纹襦裙,发髻稍显松散,却更添亲切。她快步走来,一把拉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杏眼里满是关切与思念,“可算回来了!瞧着气色倒好,梅坞那边还住得惯吗?”她絮絮叨叨,全然忘了先给一旁的太子行礼。
姜远山紧随其后,虽依旧保持着宰相的威仪,但眉宇间的儒雅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温和。他先是对慕容昭拱手行礼:“殿下。”目光随即落在女儿身上,仔细看了看,眼中流露出安心之色,“回来就好。”
姜云简也在一旁,月白长衫,温润如玉,对着慕容昭行礼后,便对姜雨棠笑道:“妹妹归来,父亲母亲的心才算定了。”他目光扫过妹妹与太子自然亲近的姿态,以及太子看向妹妹时那虽内敛却无法完全掩饰的柔和眼神,心中宽慰,笑意更深。
慕容昭并未因林氏的“失礼”而有丝毫不悦,反而微微颔首,语气比在宫中温和许多:“岳母不必多礼。棠棠一切都好,劳您挂心了。”
这一声“岳母”,叫得林氏心花怒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又要行礼:“哎呀,瞧我,光顾着看棠棠了,殿下莫怪。”
慕容昭虚扶一下:“在家中,不必拘泥虚礼。”
姜雨棠看着家人,又看看身侧的男人,心中暖意融融。她笑着挽住母亲的手臂:“娘,我好着呢,梅坞景致好,东西也好吃。”
一行人气氛融洽地入了府,直接去了棠梨苑。苑内一切如旧,却因主人的归来而显得格外温馨。林氏拉着女儿的手问长问短,又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里面是她早就备下的、姜雨棠自幼爱吃的各色点心。
慕容昭并未久坐,他与姜远山、姜云简去了书房,显然有政事需交换意见。离去前,他自然地对姜雨棠道:“孤与岳父兄长商议些事,晚些再来接你回宫。”
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寻常女婿回门。
待他们离去,林氏才拉着女儿的手,眼中满是欣慰:“看殿下待你如此用心,娘就放心了。”她如今是对这个女婿满意得不得了。
姜雨棠脸颊微红,眼中漾着幸福的光彩,用力点头。
在姜府用了午膳,又小憩了片刻,慕容昭便过来接人。离去时,姜家众人送至门口,林氏还不住地往马车里塞各种吃食,仿佛女儿不是回皇宫,而是要去什么偏远之地。
马车再次驶动,朝着皇城方向而去,这次的目的地是东宫——慕容昭所居的椒房苑。
回到椒房苑,那份属于宫廷的无形规矩感再次笼罩下来。但有了归宁的缓冲,姜雨棠觉得自在许多。然而,椒房苑乃至整个东宫范围,并非全然平静。某些微妙的变化依旧悄然发生。
御膳房往日对椒房苑这边有求必应的态度,似乎变得有些迟缓起来,送来的食材虽依旧精致,却少了些往日的鲜活劲儿,呈上的菜肴也偶尔会温吞不够热络。宫中一些惯会看风向的下人,眼神中也多了几分闪烁与打量。甚至连椒房苑内一些原本殷勤的宫人,动作也透出几分谨慎观望。
姜雨棠心下明了,这大概是某些人(或许是依附于三皇子慕容钰一系的势力)在太子离京期间或回京后,试图用这种不上台面的小动作来试探风向,亦或是想给她这个看似只知口腹之欲的太子妃些许难堪。
她并不点破,也未动怒。这日傍晚,看着御膳房送来的几样明显不够热乎的菜肴,她只是笑了笑,对青桃道:“无妨,正好我也没什么胃口。把这些撤下去,你们分了吧。咱们椒房苑小厨房不是还有些母亲让带回来的新鲜食材吗?我去看看,给殿下做点清爽的夜宵。”
她并非忍气吞声,而是换了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她不需要去争抢御膳房的奉承,她有太子明目张胆的偏爱,有宫外姜家毫无保留的支持,她自己亦有在这深宫里开辟天地的能力。
椒房苑的小厨房里很快亮起温暖的灯火,弥漫起家常却诱人的香气。这独立开火的举动,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是夜,慕容昭踏入椒房苑时,已近亥时,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冽,显然今日朝堂或书房之中并不轻松。
然而,刚踏入苑门,一股温暖甜蜜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并非宫中常见的浓郁香料,而是带着家的烟火气,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只见暖阁灯下,姜雨棠正小心翼翼地将刚蒸好的一碗冰糖桂花炖雪梨从锅中取出,清甜的梨肉,金色的桂花,看着便令人心生暖意。
她抬头看到他,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回来得正好,快尝尝,润润肺。”
慕容昭疲惫的眉眼在看到她和她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简单甜羹时,瞬间柔和下来。他挥退宫人,走过去,很自然地从身后环住她,就着她的手低头尝了一口。
“清甜润燥,正好。”他评价道,目光却始终落在她亮晶晶的、带着期待的眼眸上,“棠梨苑带回来的?”
“梨子是母亲给的,桂花是我去年存下的。”姜雨棠笑道,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得意,“殿下喜欢就好。”
他低笑,接过她手中的碗,又将她揽到身边坐下,慢慢地将那碗冰糖雪梨吃完。仿佛吃下的不仅是食物,更是能涤尽一日疲惫与算计的温暖源泉。
他没有问御膳房的事,她也未曾提及那些微妙的怠慢。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
但他次日离去前,特意对福安吩咐了一句:“往后椒房苑的份例,尤其是食材用度,你亲自盯着,务必要最新鲜、最及时的。太子妃若想用什么,宫里没有的,直接去姜府取,或着人去西市采买,不必经御膳房的手。”
福安心领神会,恭敬应下:“老奴明白。”
自此,椒房苑的小厨房越发独立兴旺起来,甚至时常有些连御膳房都未见过的新奇吃食香味飘出。而东宫内那些暗处的视线与微妙的手脚,也悄然收敛了许多。
窗外月色清冷,宫墙深沉。椒房苑内,灯火可亲,家常的甜香袅袅。这里是她与他共同的居所,而宫外那座永远向她敞开的棠梨苑,则是她最坚实的后盾与温暖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