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镇西门外三百米,陆清玄独自立于一片焦土之上。
昨夜这里还是稀疏的灌木丛,今晨已被进化之家的先头部队用喷火器烧成一片漆黑。焦土边缘,三百名黑衣战士呈半圆形展开,所有人左臂都戴着暗红色的五芒星臂章。他们沉默如铁,手中武器统一是制式的能量步枪,枪口隐隐泛着危险的蓝光。
阵型最前方,机械巨汉将肩上的能量炮重重砸入地面,砸出一个半米深的坑。他身高两米五,裸露的上半身布满金属植入体和缝合疤痕,两条手臂完全机械化,粗大的液压杆和能量导管在关节处嗡嗡作响。
陆清玄。铁腕的声音经过机械声带处理,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牧羊人大人让我带句话:交出所有秩序之种,加入我们,你可活,铁锈镇可存。
陆清玄静立风中,道袍下摆在蚀能雾气的余波中轻轻飘动。他抬眼看着,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三百战士,最后望向远方天空那艘漆黑的蝠鲼飞行器。
如果我说不呢?
的机械眼红光一闪:那今日,铁锈镇将从废土地图上抹去。
话音刚落,三百支能量步枪同时抬起,枪口锁定陆清玄。空气因能量聚集而发出滋滋的静电声,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陆清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而是一种很淡的、仿佛看到什么有趣事物的笑。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在修真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修士不与凡人军队正面对抗。不是打不过,而是……没必要。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心念之晶从胸口浮现,缓缓落入手心。晶体表面,昨晚新生的纹路此刻全部亮起,像是活过来的地图,散发着柔和的金光。
但你们不是凡人军队。陆清玄的目光变得锐利,你们是主动放弃人性、拥抱污染的畸变者。那么,对付你们,就不必守修士的规矩了。
他手掌一握,心念之晶光芒大盛!
阵起!
以他为中心,地面骤然亮起淡金色的复杂纹路!那纹路如蛛网般蔓延,瞬间覆盖方圆百米!仔细看,那纹路竟是无数细小的古老文字组成,每一个字都在微微跳动,像是活的心脏!
秩序迷阵——心网缚龙
三百战士同时扣动扳机!
三百道蓝色能量束撕裂空气,如暴雨般射向陆清玄!但所有能量束在进入金色纹路范围的瞬间,轨迹突然扭曲!它们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最后全部射向天空,在百米高处炸成一片蓝色的烟花!
什么?!铁腕的机械眼疯狂扫描,能量偏转场?但这是什么原理——
不是能量偏转。陆清玄的身影在阵中变得模糊,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情绪干扰。你们的武器,需要使用者保持杀意和专注才能精准锁定。而我的阵法,会放大你们心底的迟疑、恐惧、以及……对自身存在的怀疑。
他话音刚落,阵中三百战士突然有人身体一僵。
一个年轻战士看着自己的手,声音颤抖:我……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妹妹还在新京地下等着药……
另一个中年战士突然跪倒在地,抱头痛哭:我不想的……是他们逼我的……他们抓了我儿子……
连锁反应开始了。
秩序迷阵的本质,是放大范围内的自我拷问。对于意志坚定、信念纯粹的人,效果有限。但对于这些被强迫或利诱加入进化之家、内心本就充满矛盾的战士,简直是致命毒药。
短短十息,三百战士倒下三分之一!不是受伤,而是精神崩溃,陷入各自的心魔幻境!
怒吼一声,机械双腿爆发出恐怖的推力,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向陆清玄!他的机械右拳握紧,拳面弹出三根三十厘米长的旋转钻头,钻头尖端闪烁着暗红色的蚀能光芒!
雕虫小技!给我破!
一拳轰出,空气被撕裂出尖啸!
陆清玄不闪不避,右手并指如剑,在身前虚划。指尖过处,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展开,薄如蝉翼。
钻拳轰在光幕上!
预想中的破碎没有发生。钻头与光幕接触的瞬间,速度骤然减缓,像是陷入粘稠的胶水。铁腕感觉自己的拳劲被一层层卸去,最终停在光幕前三寸,再也无法前进!
情绪的力量,不止能影响心智。陆清玄的声音近在咫尺,也能干涉现实。你的机械臂由神经信号驱动,而神经信号的本质,也是情绪和意志的延伸。
他手指轻点光幕。
光幕如水波荡漾,铁腕感觉一股诡异的力量顺着机械臂反向传导,直冲大脑!那不是物理冲击,而是直接作用在意识层面的震荡——像是有人在他脑海里敲响了一口巨钟!
呃啊——!铁腕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机械眼红光乱闪。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出现短暂的空白,对机械臂的控制断开了零点三秒。
就这零点三秒,陆清玄动了。
他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铁腕左侧,左手一掌拍在机械臂的肘关节处。没有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
铁腕的机械左臂,从肘部齐根断开!断口处,金属呈现出不自然的金色结晶化,像是被高温瞬间熔断后又急速冷却!
不可能……我的手臂是超合金……铁腕难以置信地看着断臂。
秩序之力对蚀能污染的物质,有净化即破坏的效果。陆清玄后退三步,与对方拉开距离,你的机械臂内部有蚀能转化核心,对吧?用蚀能作为动力源,确实能获得远超常规的能量输出。但在我面前,这是最大的弱点。
铁腕独眼充血,剩余的右臂猛地插入地面,从焦土中抽出一柄足有两米长的链锯巨剑!剑身嗡嗡启动,锯齿高速旋转,溅起火星。
那就……看看是你的秩序之力强,还是我的蚀能剑利!
他双手握剑,再次冲锋!这一次,剑势更猛,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出深沟!
陆清玄却不再硬接。
他身影在阵中飘忽,每一步都踏在金色纹路的节点上。阵法的力量被他调动到极致,整个百米区域仿佛变成了他的领域。在这里,他的速度、感知、能量恢复都提升三成,而敌人的一切行动都会受到无形干扰。
链锯巨剑一次次劈空,在地面留下狰狞的剑痕。铁腕越打越急躁,机械眼不断扫描,却始终锁定不了陆清玄的真实位置——阵法的干扰让他看到的全是残影。
只会躲吗?!他咆哮。
不是躲。陆清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在等你耗尽能量。
话音落,铁腕突然感觉右臂的蚀能供应出现波动!他低头一看,惊骇地发现剑身上的蚀能光芒在快速黯淡!不是耗尽,而是被某种力量从外部了!
秩序迷阵的第二个功能:能量虹吸陆清玄终于停下脚步,站在阵法中心,双手结印,凡阵法范围内的蚀能,都会被自动转化、吸收,成为维持阵法运转的养料。你挥剑越猛,消耗越大,就是在给我充能。
铁腕想要抽身后退,但脚下金色纹路突然如活蛇般缠绕上来,死死锁住他的机械腿!
结束了。陆清玄抬手,心念之晶悬浮在他掌心上方,光芒璀璨如小太阳。
他准备一击定胜负。
但就在这时——
天空中的蝠鲼飞行器,底部舱门无声打开。
一道暗红色的光束从天而降,精准地轰在秩序迷阵的中心节点上!
轰!!!
金色纹路寸寸崩碎!阵法被暴力破除!
陆清玄闷哼一声,嘴角溢血。阵法被强行击破的反噬,让他神魂剧震。
铁腕趁机挣脱束缚,暴退三十米,大口喘气。
天空,一个黑袍人影从飞行器上缓缓降落。他没有使用任何降落设备,就那么悬浮在空中,缓缓落地。
黑袍宽大,遮住身形。兜帽下是一片阴影,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手露在外面,皮肤苍白得不正常,左手手背上,暗红色的五芒星烙印正在发光。
牧羊人。
他落地,没有看铁腕,也没有看那些精神崩溃的战士,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清玄。
不错的阵法。他的声音很温和,甚至有些悦耳,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旧时代学者,以情绪为基,以秩序为骨,构建临时领域。林逸尘当年设想过类似的情绪场理论,但没来得及实践。你做到了他未竟之事。
陆清玄擦去嘴角血迹,心念之晶重新沉入体内温养:你就是牧羊人
一个代号而已。黑袍人微微抬头,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陆清玄,我更在意的是,你体内那颗种子……很特别。它不是林逸尘制造的五颗中的任何一颗,而是……自然孕育的?这不可能,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能孕育秩序之种的环境了。
陆清玄心中一凛。这人一眼就看穿心念之晶的本质!
你来自的另一边,对吗?牧羊人忽然问了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陆清玄沉默。
不用否认,我能感觉到。牧羊人向前走了一步,动作优雅从容,你身上的,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那是另一个宇宙的规则痕迹。有趣……太有趣了。我一直以为,只能通往蚀渊所在的那个毁灭世界。没想到,还有其他可能。
他的声音里透出真实的兴奋:告诉我,你来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还有修士吗?还有长生吗?还有……飞升吗?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格外缓慢。
陆清玄瞳孔微缩:你知道飞升?
我知道很多事。牧羊人轻笑,旧时代最顶尖的情绪能量学家、薪火计划首席顾问、林逸尘的同事兼好友——周文远。这是我的本名。当然,现在没几个人记得了。
周文远。
陆清玄想起薇拉苏醒时说过的话:牧羊人本名周文远,曾是林逸尘的同事。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陆清玄问,以你的学识,本可以帮助废土重建文明。
帮助?周文远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帮助谁?帮助那些在废土上苟延残喘、为了一口净水就能互相残杀的蝼蚁?不,陆清玄,你看问题的角度错了。
他抬起左手,手背上的五芒星烙印光芒流转:旧世界已经死了,死得彻彻底底。试图在废墟上重建过去,是愚蠢的怀旧。真正的出路,是拥抱变化,迎接新生。
所以你就拥抱蚀渊?
蚀渊不是灾难,是契机。周文远的声音变得狂热,它带来了全新的能量形式、全新的进化可能。你看铁腕,如果没有蚀能机械改造,他早就死于辐射病了。你看那些战士,如果没有情绪抑制结构,他们早就被失去亲人的痛苦逼疯了。
你用他们的痛苦作为能源。
痛苦是燃料,恐惧是动力,绝望是催化剂。周文远坦然承认,这是更高效的生存方式。旧时代人类浪费了太多能量在无用的情感上——爱、同情、怜悯,这些情绪不能发电,不能生产粮食,不能抵御变异兽。而蚀能体系,能将所有负面情绪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力量。
他看向铁锈镇的方向:就像现在,你的铁锈镇,地下的裂隙正在泄露蚀能,薇拉正在结晶化,镇民们充满恐惧——这些,都是多么美妙的能量源啊。如果合理利用,足够让一座城市运转十年。
陆清玄感到一股寒意。这不是疯狂,而是彻底的、理性的邪恶。周文远完全抛弃了人性,以纯粹的科学思维看待一切,包括痛苦和死亡。
我不会让你得逞。陆清玄真气流转,准备拼命。
你阻止不了。周文远摇头,我今日来,不是要攻破铁锈镇。那太浪费了。我要的,是让这座镇子成为蚀渊降临的第一个祭坛。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
铁锈镇方向,地下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比之前强烈十倍!
老井处,那道暗红色气柱骤然粗壮如龙卷!气柱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人脸在嘶吼!
你以为,八龙镇魔链是自然断裂的?周文远轻笑,不,是我三十年前就埋下的蚀渊之种,今日终于发芽了。现在,裂隙正在与薇拉体内的守望者之血共鸣。很快,她就会完全晶化,成为连接这个世界与蚀渊的。
而你,他看向陆清玄,你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这就是秩序面对混乱的必然结局——秩序需要规则、需要克制、需要慈悲。而混乱,无所顾忌,不择手段。
他身影开始变淡,像是要融入空气。
铁腕,撤军。让陆道长好好看看,他的铁锈镇,是如何一步步转化为蚀渊圣地的。
铁腕不甘地看了陆清玄一眼,但还是执行命令,率剩余战士后撤。
周文远最后留下一句话:陆清玄,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加入我们,你可以亲眼见证新世界的诞生。否则,十三天后,蚀渊降临,你和你在意的一切,都会化为新世界的养料。
黑袍身影彻底消散。
陆清玄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敌军,又看向铁锈镇上空的暗红气柱。
他能感觉到,地下的裂隙正在发生某种剧变。薇拉的气息在变化,秩序中混入了蚀能的狂暴。
夜鹰和罗铁已经出发前往沼泽。
墨兰正在布置共鸣阵列。
而他,必须立刻回去,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但真的能阻止吗?
陆清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转身向铁锈镇冲去。
无论如何,他必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