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深秋，大运河沿岸的漕运码头罕见地冷清下来。往日里首尾相接的漕船队伍不见了踪影，唯有几艘空载的木船在薄雾中随波轻晃，船头的红灯笼在晨风里发出细碎的声响。码头上堆积如山的货栈大半空置，几个守着零星货物的脚夫缩在避风处，望着官道尽头那道喷吐白雾的钢铁巨兽，眼神里混杂着敬畏与茫然。
轰隆——
黑色的蒸汽机车拖着三十节车厢，像一条钢铁游龙般掠过黄河大桥。车窗里，永徽帝破天荒放下手中的《格物精要》，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农田与村落如同被无形的手向后拉扯，远处原本需要数日路程的城镇，此刻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剪影。
陛下，再过半个时辰便能抵达海州港。内侍监总管李德全躬身禀报，捧着鎏金自鸣钟的双手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三次随驾乘坐火车，却仍未习惯这种风驰电掣的速度。
破天荒指尖轻叩紫檀木扶手，目光掠过车厢内壁悬挂的全国铁路图。朱红色的线条如同血脉般贯穿南北，从京师正阳门站出发，经津沽、济南、海州，直抵江南的松江府，构成了帝国第一条纵贯南北的铁路干线。这条耗费三年光阴、调动十万民夫修建的钢铁动脉，此刻正以惊人的力量重塑着华国的经济版图。
海州港的景象印证了他的判断。当火车驶入港区专用月台时，码头上正上演着前所未有的繁忙景象。数十台蒸汽起重机挥舞着钢铁巨臂，将车厢里的丝绸、瓷器、棉布转运到货轮上。穿着统一号服的搬运工人沿着传送带有序行走，栈桥上悬挂的各国国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荷兰的橙白蓝三色旗、西班牙的红黄竖条旗、英吉利的米字旗，甚至还有遥远的法兰克王国的鸢尾花旗。
启禀陛下，海州知府周培公气喘吁吁地跑来，官服下摆还沾着泥点，上月港务统计已出，自铁路通车以来，破天荒港月均吞吐量较去年同期增长三倍有余。仅苏杭二州通过铁路运来的丝绸，就占了出口总量的六成。他双手递上一本厚厚的账册，封皮上海州港天启十三年九月通商清册的字样墨迹未干。
破天荒接过账册翻开，目光停留在生丝出口一栏。数字旁用朱笔标注着：每担均价较去年上涨三钱，销路拓展至吕宋、爪哇及欧罗巴诸国。他想起三年前南巡时，江南织造总局的督办曾哭诉生丝积压，因陆路运输成本高昂，优质湖丝在广州港的售价竟比在苏州本地高出两倍。
传旨给户部，皇帝合上账册时，指节微微泛白，将海州、宁波、广州三港的关税减免三成，为期一年。另外，着工部在松江府、景德镇、佛山镇增设铁路支线，务必在明年春耕前通车。
周培公叩首谢恩时，眼角余光瞥见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正远远观望。其中一位穿着墨绿色军装的洋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竟摘下三角帽遥遥致意。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大班范·里贝克，三个月前他还在为如何将华国瓷器运回阿姆斯特丹发愁，如今却能亲眼看着满载青花瓷的火车直接开进港区。
陛下请看，周培公顺着皇帝的视线望去，那些都是西洋各国的通商代表。他们说这条铁路是上帝赐予东方的礼物，还说要向本国国王举荐，也要在他们的国土上修建这样的钢铁道路。
破天荒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想起去年在京师召见罗马教廷使者时，那位主教曾傲慢地宣称西洋技艺冠绝天下。而今，这些高鼻深目的洋人正站在华国的土地上，惊叹于东方帝国的工业奇迹。这种转变，比账面上的数字更让他感到快意。
铁路带来的红利不仅体现在出口端。当皇帝换乘马车前往港区海关验货房时，沿途看到的景象更令他心潮澎湃。在专门辟出的洋货区，来自暹罗的优质大米堆积如山，爪哇的香料在阳光下散发着奇异香气，还有从英吉利国运来的机械钟表，正被内陆来的商人争相选购。
这是铁路通车后第三批从欧洲运来的精密仪器，海关监督李兆熊指着一箱标有伦敦皇家学会监制的木箱介绍道，格物院的学士们说，这些经纬仪和显微镜，比咱们自己造的精度高出不止十倍。
破天荒俯身查看箱中仪器，黄铜镜筒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想起上月收到的格物院奏折，请求引进西洋蒸汽机技术改良冶铁炉。当时他还在犹豫是否要花费重金，此刻看着码头上川流不息的货物流转，心中已有了决断。
暮色降临时，返程的火车穿行在金色的稻田里。破天荒凭窗远眺，看见铁路旁新建的集镇上灯火通明，货栈、钱庄、车马行鳞次栉比。一个挑着货担的货郎哼着江南小调从铁轨旁走过，担子里装着南洋来的蔗糖和西洋的玻璃珠串，这些曾经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享用的舶来品，如今已走进寻常百姓家。
李德全，皇帝忽然开口，声音在哐当的铁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明日传召各国驻华公使，朕要在紫光阁设宴。告诉他们，华国的铁路将修到西域去，修到南洋去，任何愿意与破天荒朝通商的国家，都能分享这份红利。
内侍总管躬身应是时，忽见皇帝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是枚成色极佳的和田白玉，上面用阴刻手法雕着万里长城的图案。玉佩在车窗外透进的残阳里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仿佛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一个用钢铁与蒸汽编织的贸易网络，正以华国为中心，向世界的每个角落延伸。
车窗外，最后一抹霞光掠过道旁的里程碑，上面距京师一千二百余里的字样，在蒸汽机车喷出的白雾中渐渐模糊。这条承载着帝国雄心的钢铁大道，正将华国的丝绸、瓷器、茶叶送往世界各地，也将把异域的香料、宝石、科技带回中原。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国际贸易浪潮中，永徽帝破天荒知道，属于华国的铁路红利，才刚刚开始显现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