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十点零七分。高河发来的异常流量报告还开着,红色曲线在一片绿海中微微上扬,像一滴血掉进清水里,不显眼,但存在。
他点了根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圈,圈住“权限日志访问”五个字。这不是攻击,也不是破坏,更像有人在偷偷摸底。谁会关心这个?只有怕被新系统淘汰的人。
赵雷早上说的话又冒出来:“技术员说,感觉像在给未来打工。”
秦天放下笔,调出十七个试点单位的内部通讯记录摘要。他没看内容,先看关键词云图。三天前还是“操作指南”“培训通知”这类词占大头,现在,“调整”“裁员”“看不懂”“会不会撤岗”这些词全冒了出来,尤其集中在河北、广西、江西三个省。
江西刚通了系统,怎么就冒出“裁员”这个词?
他拨内线,让数据分析组把这三地近三日所有非公开群聊里的发言抓一遍,做情绪倾向分析。二十分钟后,结果出来了:负面情绪占比从原来的百分之五跳到百分之二十八,增长最快的两天,正好是王志被停职调查后的第三和第四天。
秦天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桌子。
王志倒了,但他的影响还在。有些人不想改,也不信能改好。他们不骂改革,不说反对,只是悄悄传话,让人担心饭碗,让人怀疑明天。
这才是麻烦。
下午两点,他约了两个从中层干部抽调上来对接改革的负责人谈话。一个来自河北,一个来自广西。两人进门时都带着笑,说系统跑得不错,群众反馈也好。
秦天没提数据,直接问:“你们单位里,有没有人说这次改革是为了裁人?”
两人愣了一下。河北那位低头喝茶,广西的笑了笑:“这种话……私下是有人说。主要是老同志,年纪大了,学新系统慢,怕跟不上节奏。”
“谁带头说的?”
“不好说。”广西的摇头,“就是茶水间、食堂里,有人提一句,大家跟着叹口气。”
秦天点头,又问:“还有人说上面要叫停改革,你们知道吗?”
这回河北的开口了:“真有。前几天群里转了个截图,说是某领导内部讲话,说新模式太激进,得缓一缓。后来查不到来源,说是假的,可话已经传开了。”
秦天记下来。截图可以伪造,但传播路径不会骗人。他让高河去查那张截图最早是从哪个Ip转发的。半小时后,回复来了:源头是省厅下属信息中心一台报废机的备份账号,注册人是王志任期内提拔的技术科副科长,三个月前调去了档案室。
又是档案科。
秦天想起第307章财务处老刘被调走的事。一样的手法,换地方,不离职,继续做事。
他合上笔记本,把三件事连起来:
第一,有人在基层散布“改革等于裁员”的谣言;
第二,有人伪造高层意见制造政策不确定性;
第三,所有线索都指向原王志体系下的边缘岗位人员。
这不是自发恐慌,是组织性心理战。
晚上六点,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他打开保密会议系统,召入数据分析组三人,开临时短会。
“从今天起,加一项监测任务。”他说,“把‘基层人员情绪波动’列为重点指标。每天汇总一次,标红异常增长区域。”
“我们用自然语言模型扫内部平台。”技术员说,“关键词包括‘不稳定’‘调整’‘旧办法更好’‘看不懂新规’‘怕被淘汰’,再加上‘领导不满意’‘可能要叫停’这类暗示性表述。”
“频率涨超过两倍,立刻报警。”秦天补充,“我要知道哪句话在哪个单位最先冒出来。”
“明白。”
散会后,他重新调出全国试点监控图。绿线依旧平稳,群众满意度还在升,媒体也开始报道正面案例。表面上,一切顺利。
可他知道,底下有东西在动。
第二天上午九点,他约谈第三位中层干部,来自云南。这人态度坦诚些,说了实话:“我们那边有个老科长,资格很老,最近总跟人说,‘这系统搞不长久,风头过了还得回来’。他还说,他已经打报告反映问题,说新流程不符合实际。”
“他反映什么问题?”
“说权限下放会导致监管失控,举了个例子,说某县审批一笔救灾款只用了四十分钟,太快了,肯定有问题。”
秦天笑了。那是他们试点的第一笔成功案例,当时还上了简报。
“他真觉得有问题?”
“我觉得不是。”对方摇头,“他是怕自己管不了事了。以前批钱得过他手,现在系统自动推给分管领导,他坐在办公室都没人来签字。”
秦天送走那人,坐回桌前,翻开新本子。
他写下三行字:
1. 敌人没死,换了战场。
2. 阻力不在系统,在人心。
3. 怀疑不发声,但会传染。
最后一行,他写:必须去基层,面对面听真话。
他拿起电话,拨给赵雷:“通知支持改革的几位领导,今天下午开个短会。议题:基层抵触情绪应对方案。”
“需要准备材料吗?”赵雷问。
“不用。”他说,“让他们空着手来,只带耳朵。”
下午三点,小会议室。六个人到场,都是之前签过字支持改革的。秦天没放ppt,也没念数据,直接把基层传出来的那些话一条条念出来。
“有人说改革是为了裁员。”
“有人说新模式干不久。”
“有人伪造内部讲话动摇军心。”
“有人故意把正常审批说成漏洞。”
屋里安静了几秒。
“这可不是小事。”一位穿夹克的领导开口,“这是往改革腿上套绳子。”
“而且是软绳子。”另一人接话,“勒不死你,但让你走不动。”
秦天点头:“我们现在效率提上去了,群众满意了,可有些人不高兴。他们不在乎群众等多久,只在乎自己有没有权签字。”
“怎么办?”有人问。
“我打算下去走一圈。”秦天说,“去河北、广西、云南,找一线的人聊聊。不是开会,是吃饭、喝茶、散步,听他们说什么,不说什么。”
“你一个人去?”
“带几个懂技术的,再带两个会记笔记的。不宣传,不拍照,不发新闻。”
“要是有人躲着你呢?”
“那就多去几次。”秦天说,“他们可以装忙,但不能天天装。”
会议结束前,穿夹克的举起手:“我去广西陪你。”
另一个人也举手:“云南我熟,我也去。”
秦天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先定路线,再派人。”
散会后,他回到办公室,打开全国地图,用红笔圈出三个省。
手机响了,是高河。
“秦主任,刚抓到新情况。”声音压低,“广西某市局内网,有人批量下载近三年人事档案和工资明细。”
秦天盯着地图上的红圈,握紧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