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推开家门时，一股子酒气先飘了进去。秦淮茹正坐在炕边给钢蛋补裤子，听见动静抬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咋喝这么多？脸都红透了。”
他脱鞋上炕，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暖融融的屋里，倒添了几分烟火气的混沌。“跟李主任喝了几杯，说事呢。”周凯扯了扯领口，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厂里的事，有点棘手。”
秦淮茹放下针线，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慢点喝，润润嗓子。是不是……又有人找你麻烦了？”她太了解周凯了，没事绝不会喝成这样。
周凯接过水杯，一口气灌了半杯，才沉声道：“许大茂。今天带人在厂里贴我大字报，说我包庇‘走资派’。”
“他咋这么坏！”秦淮茹的声音陡然拔高，眼里瞬间蒙上了怒气，“你待他不薄啊，上次他结婚，你还让老张送了两尺布票，他怎么能反咬一口？”
“人心隔肚皮。”周凯苦笑，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他现在是革委会小组长，手里有点权，就想踩着别人往上爬。我挡了他的路，自然要被针对。”
秦淮茹往灶膛里添了块煤，火光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那……那咋办？要不要跟他解释解释？或者……找聋老太太说说情？她说话，许大茂多少得听点。”
“解释没用，求情更不必。”周凯摇头，语气斩钉截铁，“这种人，你越退，他越得寸进尺。过几天，李主任会处理他，他手底下不干净，抓他把柄不难。”
他没细说李怀德的打算，怕秦淮茹担心。但他心里有数，许大茂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抄家是贪污、克扣“改造人员”的口粮、跟仓库管理员分赃——李怀德早就有所耳闻，只是以前没腾出手收拾他。这次正好借题发挥，既能除了这颗钉子，又能震慑厂里的投机分子，一举两得。
秦淮茹还是不安，攥着衣角问：“他会不会……报复到家里来？钢蛋铁蛋还小，要是……”
“放心。”周凯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皮肤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跟李主任打过招呼了，他不敢乱来。这几天你们娘仨就在家待着，少出门，见了红袖套躲远点，就算被呛几句，也别顶嘴，听见没？”
秦淮茹点点头，眼圈有点红：“都听你的。就是……心里堵得慌。咱踏踏实实过日子，没招谁没惹谁，咋总有人盯着咱不放？”
“世道就这样。”周凯叹了口气，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等这阵子过去就好了。许大茂蹦跶不了几天。”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呼吸带着皂角的清香，混着淡淡的煤烟味，成了这乱世里最安稳的味道。周凯闭着眼，脑子里却忍不住琢磨——许大茂针对他，真的只是因为“挡路”？
他想起许大茂贴的大字报，字里行间都透着股私人恩怨，不像单纯的政治投机。这股恨意来得太突然，太执拗，倒像是……积怨已久。
“对了，”周凯忽然开口，“前阵子王秀秀去居委会告许大茂耍流氓，你还记得不？”
秦淮茹愣了愣：“记得啊，闹得挺大的，最后许大茂还被革委会罚了半个月工资。咋了？”
“我琢磨着，许大茂针对我，可能跟这事有关。”周凯皱着眉，“他是不是以为，是我撺掇王秀秀去告的状？”
秦淮茹想了想，恍然道：“有道理！黄秀琴跟你是一个部门的，许大茂肯定觉得你俩走得近。再说，你平时总护着那些被他欺负的人，他早看你不顺眼了，借这事发作也有可能。”
周凯却摇了摇头。他根本没掺和过王秀秀的事。那天王秀琴在车间哭，他只是让老张给她批了半天假，连原因都没细问。后来听说是傻柱给她妹妹出的主意——傻柱跟许大茂积怨深，见不得他欺负女人，就怂恿王秀秀去居委会讨说法。
没想到，这黑锅竟扣到了自己头上。
“这叫什么事。”周凯失笑，带着几分无奈，“替傻柱背了锅，还得被许大茂记恨。”
“傻柱也是好心。”秦淮茹替他辩解，“他就是看不惯许大茂那德行。”
“我知道。”周凯没怪傻柱，只是觉得这事荒唐得可笑。许大茂这人，一辈子活在算计里，却连谁是敌人都没搞清楚，就胡乱咬，难怪成不了气候。
“不管他是为啥，反正快到头了。”周凯拍了拍秦淮茹的背，“李怀德那边已经在查他了，证据一到手，就该动手了。”
秦淮茹这才彻底放下心，起身去厨房端了碗醒酒汤：“快趁热喝了，睡一觉就舒服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周凯接过碗，看着里面飘着的姜丝和红糖，心里暖烘烘的。外面的风浪再大，家里总有碗热汤等着，这份安稳，比什么都重要。
喝完汤躺下时，两个儿子已经睡熟了，钢蛋的脚丫子还露在被子外面，铁蛋抱着个布老虎，嘴角挂着口水。秦淮茹轻轻给他们盖好被，动作温柔得像春风拂过。
“睡吧。”她躺在周凯身边，声音轻得像耳语，“天塌下来，有你顶着呢。”
周凯“嗯”了一声，搂住她的腰。黑暗中，他忽然想起李怀德家那两瓶没喝完的二锅头，想起两人碰杯时的沉默，想起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许大茂的事，只是这乱世里的一个小插曲。解决了他，还会有别人冒出来，还会有新的风浪。但只要家里这盏灯亮着，只要身边的人安稳，他就有底气去应付。
至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背黑锅的委屈，在老婆孩子的呼吸声里，似乎都淡了。
第二天醒来，窗外的口号声依旧响亮，但周凯的脚步却比昨天更稳了些。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该解决的总会解决，只要走得正、行得端，再暗的潜流，也掀不翻他心里的船。
他洗漱完毕，接过秦淮茹递来的干粮，在两个儿子“爸爸再见”的喊声中，推开家门，迎着朝阳往厂里走去。
今天，该去看看李怀德那边的进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