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社出发的四百里加急传令兵,人马皆换,不眠不休,如同一条燃烧的引线,向着帝都洛阳飞速蔓延。
当他接近洛阳城时,已经不再需要隐藏行踪。
他坐在那匹口吐白沫、几近虚脱的战马上,用尽全身力气,一路嘶哑地呐喊着:
“长社大捷——!
朝廷官兵歼灭黄巾叛军十万——!”
这声音如同惊雷,划破了洛阳城外清晨的宁静。
田间劳作的农夫,路上往来的商旅,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状若疯魔的传令兵。
他的盔甲上沾满尘土与血迹,脸上是极度疲惫后的亢奋,那喊声虽已沙哑,却充满了穿透人心的力量。
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一份军令,更是他死里逃生后,向整个世界宣告自己还活着的呐喊。
“长社大捷,朝廷剿灭黄巾叛军十万!”
当传令兵抵达洛阳城下,这声呼喊已经传遍了整个城郊。
洛阳城守卫的士兵核验了他手中那块滚烫的令牌,心中一阵狂跳,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打开城门。
他们守着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太久了,久到几乎忘了胜利是什么滋味。
传令兵一入城,便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
洛阳城,这座大汉的心脏,瞬间人声鼎沸,彻底炸开了锅。
街道上的人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打听。
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激动得把手里的炊饼都掉在了地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自语:
“真的假的?
老天爷开眼了?”
“十万?我滴乖乖,斩杀十万叛军,那得多少官军去啊?”
一个油滑的商贩一边咋舌,一边已经开始盘算,这仗打完了,南北的商路是不是就能通了,自己的布匹又能卖个好价钱了。
“听说了吗?是高祖显灵了,从天而降一道神光,一剑就斩了十万黄巾贼!”
一个说书先生模样的家伙,已经眉飞色舞地开始构思他的新段子了。
长社大捷的消息,在洛阳的传播中变得越来越离奇。
人们渴望一场胜利,以至于愿意相信任何神迹。
总之,无论过程如何,一个核心事实是确定的:朝廷又赢了一仗,而且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
这对于久困于黄巾之乱、人心惶惶的京城市民来说,无异于一剂最强效的强心针,让他们灰暗的生活里,终于照进了一丝光亮。
大将军何进几乎是第一时间拿到了这份墨迹未干的捷报。
他粗略一看,便激动得满脸通红,连呼“天助大汉!”。
他感觉自己这些天来因朝局掣肘而憋闷的郁气,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他不是为汉室高兴,而是为自己高兴。
这场大捷,是他这个大将军任上的巨大功劳,足以让他在与宦官的争斗中,占据绝对的上风。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整理衣冠,手持捷报,快步入宫,求见汉灵帝刘宏。
汉灵帝刘宏正在西园与美人玩乐,听闻何进求见,还以为是前线又吃了败仗,心中一阵烦躁。
但当何进将那份捷报呈上时,刘宏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逐字逐句地读着,脸上的表情从随意变成了惊喜,又从惊喜变成了狂喜。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被各地叛乱搞得焦头烂额的皇帝,而是开创了不世之功的雄主。
“好!好啊!”
刘宏一拍龙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速速召集文武百官,于崇德殿早朝!”
半个时辰后,崇德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刘宏高高在上,将捷报又看了一遍,目光最终落在了最后的署名上:“皇甫嵩、朱儁、刘弥”。
他突然开口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愉悦:
“好一个刘弥!真不愧是朕的皇室麒麟儿!朕当初没有看错他!”
这笑声,既是喜悦,也是一种自我肯定,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看,朕的眼光有多么毒辣!
此言一出,殿下立刻响起一片恭贺之声。
“陛下圣明!慧眼识人,提拔大将,才有今日之大捷!”
“恭贺陛下!贺我大汉天威浩荡!”
那些当初推荐和支持朱儁、皇甫嵩领兵的官员,此刻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他们心中暗道:幸亏当初站对了队,这泼天的富贵,总算轮到我了。
然而,在这片喜庆的海洋中,太傅袁隗却站在队列之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心中,正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那个刘弥,怎么就没死在黄巾军手上呢?
一想到自己被那个小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用袁家的重金买下所谓的“睢阳神兵宝剑”,袁隗就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如今,刘弥如此高光,天下人看着这位少年英雄,必定会想起当初那场轰动洛阳的“献剑”事件。
那所谓的神兵利器,在刘弥手上,不过是赏赐给普通士卒的兵器,却被袁家视若拱璧,甚至准备列入传家之宝。
现在想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袁家,堂堂四世三公的袁家,竟被一个黄口小儿当猴耍,成了他晋身之阶的垫脚石!
这口恶气,如何能咽得下?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了一起,充满了屈辱和愤怒。
袁隗回过神来,正听见灵帝在大笑之后,又要下旨重赏三人,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出列,躬身道:
“陛下,臣有不同意见!”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袁隗身上。
刘宏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太傅有何不同意见?”
袁隗朗声道:“陛下,那梁王世子刘弥,虽有功,但年纪尚小,尚未弱冠。
如此便裂土封侯,恐非祖宗之法,亦不利于其成长。
臣以为,赏赐可以,但晋封侯爵,万万不可!”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忧虑,是为了江山社稷,而不是为了泄私愤。
他话音刚落,袁家出身的官员也纷纷出列,附和道:
“太傅所言极是!刘弥年纪尚轻,功勋过盛,恐滋生骄狂之心!”
汉灵帝刘宏看着这群跳脚的世家官员,心中冷笑。
他又不傻,这群人只字不提朱儁和皇甫嵩的封赏,却死死咬住刘弥不放,其心可诛。
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这些世家,总是想把手伸到皇权里来。
他慢悠悠地开口道:“哦?依太傅之言,朱儁、皇甫嵩二位将军,先前在颍川先败后守,退守长社,被围困数日,几乎粮尽,此等功劳,反倒比不上刘弥的奇袭了?”
此言一出,袁隗等人顿时语塞。
他们心中叫苦不迭,皇帝这是在挖坑啊!
他们怎能说皇甫嵩和朱儁不该封赏?
那不是自打耳光吗?
袁家依旧不肯罢休,抓着刘弥年纪小这一点反复纠缠。
一场早朝,变成了一场激烈的扯皮。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达成妥协。
汉灵帝最后拍板,心中却在想:一群蠢货,真以为朕怕了你们?
不过是给点甜头,让你们别在这时候给朕添堵罢了。
退朝后,袁隗走在回家的路上,脸色铁青。
他知道,从今天起,那个叫刘弥的年轻人,将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世子,而是真正登上历史舞台的、一个危险的对手。
他身旁的侄子袁绍低声问道:“叔父,就这么算了?
那刘弥如今得了将军之位,名正言顺,日后恐成心腹大患啊!”
袁绍的眼中,充满了不甘与嫉妒,他自认才华不输任何人,却被一个无名小辈抢了所有风头。
袁隗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远处皇宫的飞檐,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寒光:“算了?
怎么可能。
明着不行,难道就不会来暗的吗?
他刘弥不是会打仗吗?
不是会收买人心吗?
老夫倒要看看,在这大汉的朝堂之上,是刀剑好使,还是我袁家这张网更厉害!
传话下去,让冀州那边的人,给前线卢植的军粮‘添点堵’。
同时,给我盯紧了长社,我不信,他刘弥是个完美无缺的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