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尾巷的宅邸,在斯内普归来后,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死水潭,短暂的涟漪过后,是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
积灰的家具,紧闭的窗帘,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魔药材料和灰尘混合的、熟悉到令人作呕的气味。
没有阿尔卑斯山间的清风,没有哈修塔特湖的波光,没有……那个白发男人带着温和笑意递来的热饮,或是实验室里并肩探讨时那种智力碰撞的微热氛围。
这里貌似比他记忆中的更加阴冷潮湿。
壁炉是冷的,没有跳跃的火焰,也没有那个会安静坐在一旁陪伴的身影。
他习惯性地为自己熬制了一壶浓烈的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滚过喉咙,却驱不散那份莫名的空落感。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习惯。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烦躁和一丝自我厌恶。
他本应该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与黑暗和悔恨为伴,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会对另一个人的缺席产生如此清晰的感知?
那几日在奥地利的时光,像是一个过于美好的、不真实的幻梦,此刻梦醒,留下的只有更加鲜明的对比和……回响。
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像过去无数个假期一样,埋首于复杂的魔药配方和研究中。
但当他站在工作台前,看着那些熟悉的坩埚和材料,脑海中却不期然地回响起泽尔克斯在湖边别墅实验室里说过的话——
“为什么不试着改变它?”
“你完全有能力,成为那个定义规则的人。”
“难道你甘心让那些你视若珍宝的研究成果,永远只存在于地窖的阴影里?”
那些话语,当时听来如同天方夜谭,带着泽尔克斯式的、近乎狂妄的野心。
但在此刻这死寂的、令人绝望的孤独中,却像黑暗中点燃的一簇火苗,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诱惑力。
改变?
定义规则?
他拿起一份自己关于快速止血剂改良的手稿。
上面的思路清晰,数据翔实,效果远超目前魔法医院广泛使用的标准版本。
这样的成果,还有很多,都被他随意地塞在抽屉里,或是记录在私人笔记本上,蒙着灰尘。
他今年才三十三岁。
在动辄活过百岁的巫师世界里,这甚至可以说是刚刚步入壮年。
难道他的余生,就要像那些他鄙夷的、魔药协会里半截入土的老家伙一样,固步自封,守着一点可怜的权威混吃等死,任由自己的才华在这阴冷的地窖里发霉腐烂?
一股久违的、近乎叛逆的情绪,在他沉寂的心湖底悄然涌动。
他走到书架前,有些粗鲁地翻找着。
很快,他找到了——一份几个月前的《预言家日报》,在不太起眼的版面上,刊登着一篇关于霍格沃茨炼金术教授泽尔克斯·康瑞发表的魔咒改良论文的报道。
报道中提到,康瑞教授通过引入古代魔法的概念对魔力回路的微调,显着提升了荧光闪烁的基础魔咒的照明强度、范围和持续时间,并阐述了其在紧急救援、夜间作业等领域的潜在应用,认为“即使是看似最基础的魔法,也蕴含着未被发掘的广阔可能性,固守成规是对魔法本身最大的不敬”。
这还只是其中一个。
斯内普盯着那篇报道,黑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泽尔克斯做到了。
他用自己的方式,对一些被所有巫师视为理所当然的基础魔咒发起了挑战,并成功地赋予了它新的生命和价值,引发了不小的讨论。
而且……貌似当年泽尔克斯被称为天才巫师的原因也是改良并研发了新的实用性魔咒。
他证明了,改变是可能的,哪怕是从最微小的地方开始。
那么魔药呢?
那些被写进教科书,被魔药协会奉为圭臬的配方,难道就真的完美无缺,无可改进了吗?
当然不!
斯内普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配方存在着多少可以优化、可以提升的空间!
只是长期以来,缺乏动力,也缺乏……一个敢于挑战权威的环境。
但现在,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回到工作台前,不再是漫无目的地研究,而是开始有系统地整理他那些尘封的手稿。他将关于狼毒药剂改良、快速止血剂、高效解毒剂、以及几种常见治疗药水,如生骨灵、补血剂等等的优化方案,一份份地拿出来,重新审视,补充数据,完善理论推导。
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迟疑,逐渐变得专注而迅速,黑眸中重新燃起了那种只有在面对极致魔药时才会出现的、锐利而炽热的光芒。
也许……泽尔克斯是对的。
他不需要一下子颠覆整个魔药协会那座腐朽的高塔。
他可以先从改良几种最常见、应用最广泛的魔药开始。用无可辩驳的效果和数据,像一根楔子,打入那潭死水之中。
哪怕只是激起一点涟漪,哪怕只是让少数人开始思考,质疑那些所谓的“经典配方”,这也是一种力量,一种对旧秩序的冲击。
这不再是出于泽尔克斯的怂恿,而是源自他内心深处,那份被压抑已久的、对魔药学本身的热爱与追求卓越的本能,被重新点燃了。
…
… …
与此同时,在世界的另一端,一场看不见的变革也在悄然酝酿。
在欧洲某处隐秘的、被强大魔法屏蔽的中世纪建筑里,一场看似寻常的纯血家族晚宴正在进行。
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衣着华贵的男女巫师们举着酒杯,低声交谈,表面一派和谐。
泽尔克斯穿梭其中,举止优雅,谈吐得体。
他与几位曾经在魔法部颇有影响力的老派纯血老者交谈,讨论着无关痛痒的炼金术历史和国际魔法合作趋势,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学识渊博、略带清高却不失礼数的学者形象。
没有人会将他与任何危险或激进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然而,就在这场晚宴的阴影角落里,一个几乎不引人注目的年轻男巫,正与几个同样年轻、眼中带着对现状不满或对未来迷茫的巫师低声交谈。
其中甚至有一两个混血出身、但在魔法领域展现出卓越天赋的年轻人。
这个男巫是“渡鸦”的成员,凯尔泰格亲自挑选并培养的得力干将之一,名为埃利奥特·弗莱明。
他在公众面前的形象是一个不太得志、但有些独特想法的神奇动物保护研究学者,从未与泽尔克斯或任何已知的圣徒势力有过公开关联。
“……看看他们,”
埃利奥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嘈杂环境的清晰度和煽动力,他的目光扫过宴会厅中心那些谈笑风生的、掌控着魔法界资源的老面孔,“固守着几个世纪前的荣光,沉浸在纯血统的傲慢里,对围墙之外的世界日新月异的变化视若无睹。”
这是一种把魔力渗透进声音,使发言者所说的话更加带有亲和性和蛊惑性的魔法。
泽尔克斯管用的魔法,也把这个魔法教给了手下的人。
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巫,父母都是麻瓜医生,她自己在圣芒戈实习,深切感受到魔法医疗与麻瓜医学在某些方面的巨大差距,闻言不禁微微点头。
“我们拥有魔法,这种近乎奇迹的力量。”埃利奥特继续说着,眼中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我们本应创造更辉煌的文明,探索更遥远的边界,治愈更可怕的伤痛。但我们被什么束缚了?是那些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的老古董?还是我们自己画地为牢的思想?”
他压低了声音,如同传递着某种禁忌的知识。
“麻瓜们,没有魔力,却用他们的智慧和科技,做到了我们难以想象的事情——飞向月亮,潜入深海,瞬间沟通万里之外,甚至开始窥探生命的奥秘!而我们呢?我们还在为几个陈旧的魔咒配方争论不休,还在为血统的纯正与否互相倾轧!”
他看向那几个年轻人,目光真诚而灼热。
“你们难道甘心吗?甘心被困在这个被他们经营得如同中世纪古董店一样的世界里?甘心让自己的才华和潜力,被这些僵化的条条框框所束缚?”
一个来自古老但已没落的纯血家族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了挣扎和认同的神色。
他受够了家族里那些只在乎血脉和联姻、却对真正魔法进步毫无兴趣的长辈。
“但是……我们能做什么?”
另一个混血出身的男巫迟疑地问道,他曾在魔法部遭遇过隐形的歧视。
埃利奥特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归属感和力量。
“不是背叛你的出身,而是超越它。”
他的声音如同魔咒,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有一种力量,正在汇聚。它不属于任何陈腐的家族,也不屈从于任何僵化的权威。它追求知识,拥抱变革,旨在用更强大的力量和更前瞻的视野,去保护所有我们珍视的一切——无论是魔法界的传统,还是麻瓜世界的亲人,抑或是整个世界的未来。”
他没有直接说出“圣徒”或“渡鸦”的名字,但他话语中描绘的图景,以及那种“被选中”、“参与伟大事业”的暗示,已经足以在这些年轻而充满可塑性的心中,播下种子。
“加入我们,”埃利奥特最后说道,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重若千钧,“不是成为谁的附庸,而是成为开创者的一员。”
晚宴依旧在继续,歌舞升平。
但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思想的瘟疫,正在年轻人中悄然传播。
而泽尔克斯,则在宴会厅的另一端,与一位魔法法律执行司的副司长碰杯,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倒映着水晶灯的光芒,也倒映着那在阴影中悄然滋长的、属于未来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