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川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纷乱思绪强行压下,抬手推开了审讯室厚重的木门。
室内光线被刻意调得有些昏暗,只有一盏台灯聚焦在审讯椅上。
那名代号“枭”的狙击手垂着头坐在那里,右肩包扎的纱布因之前的挣扎略微松散,隐约透出暗红的血迹。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眼神阴鸷顽固,像一头落入陷阱却仍不服输的野兽。
陆云川走到主审位坐下,江团长默契地坐在侧方,形成无形的压迫感。
“‘枭’,或者该叫你本名,赵铁柱。”陆云川翻开档案,声音平稳无波,“再重复一遍昨晚的问题,谁指使你刺杀林笙同志?”
“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没人指使。我看那女的不顺眼,不行吗?她在训练场上让我出过丑,我这人,记仇。”
这套“个人恩怨”的说辞,从昨晚到现在,他已经重复了不下十遍,语气、细节都保持一致,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记仇?”江团长猛地一拍桌子,“记仇用得着美制m40狙击步枪?赵铁柱,你把我们都当三岁小孩?!”
“枪是黑市淘的旧货,毒药的来源我无可奉告。”
赵铁柱垂下眼皮,避开江团长咄咄逼人的目光,声音却依旧平稳,“至于那些人……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攒了点钱,找了几个亡命徒,就这么简单。”
陆云川没有动怒,反而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黑市?哪个黑市?接头人是谁?交易时间、地点、金额?你‘攒的钱’是津贴还是别的来源?每一笔,说清楚。”
一连串具体到极致的问题抛出来,瞬间打乱了他预设的节奏。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时间久了……记不清了。”他试图含糊过去。
“记不清?”陆云川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
照片上正是那支狙击枪的枪身编号特写,“b-7284。经查证,这支枪属于去年三月军区装备库失窃的那批武器之一。
‘黑市’能偷到我们军区内部严格编号管控的装备?这个黑市,本事不小啊。”
赵铁柱的瞳孔猛地一缩,额角渗出细汗。他显然没料到对方连这个都查到。
江团长趁热打铁,语气沉重:“赵铁柱,盗窃军用装备袭击军人,是什么性质!
现在交代幕后主使,还算你坦白,争取宽大处理。如果顽固到底……”他没说下去,但冰冷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审讯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赵铁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心理防线在专业、精准的质证下,开始出现明显的动摇,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又死死咬住,将即将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那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有恐惧,有犹豫,但最终又被一种近乎绝望的顽固所覆盖。
陆云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松动。
他没有立刻紧逼,而是端起桌上的搪瓷缸,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让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有时候,适度的留白和等待,比连珠炮似的追问更有力量。
果然,赵铁柱在这种无声的压力下,身体不自觉地绷得更紧,被铐住的双手微微颤抖。
果然,赵铁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无声压力下,身体不自觉地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被铐住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手铐与审讯椅之间发出细微却清晰的金属摩擦声。
真的……没办法了吗? 一个绝望的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盘旋。组织……周参谋长他们……会派人来救我吗?还是说,我会像莫小七那样,被当作无用的弃子,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莫小七被狙击灭口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前闪现,那眉心绽开的血花,那瞬间失去神采的眼睛……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他效忠、为之卖命的对象,对待失败者的手段是何其冷酷果决。
陆云川那句“被自杀”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
他原本坚定的“忠诚”开始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对自身处境的清晰认知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甚至渗出了血腥味,但眼底深处那抹顽固的阴鸷,正在被越来越浓的恐慌和动摇所侵蚀。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而身后推他下去的手,可能不止一双。
过了足足一分钟,陆云川才放下茶缸,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你在害怕。
不是怕法律的审判,而是怕 你身后的人。”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你以为守口如瓶,他们就会保你?或者,放过你的家人?”
“家人”二字像一根尖刺,精准地扎进了赵铁柱最脆弱的地方。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惊疑。
陆云川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赵铁柱,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最后的通牒:“机会只有一次。是选择相信组织,争取一线生机,还是选择相信那些把你当弃子、随时可能让你‘被自杀’的人……你还有两个小时思考。”
说完,他对警卫点了点头:“带他下去。给他纸和笔。”
赵铁柱被带离时,脚步有些踉跄,那副强装的顽固面具,已然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陆云川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下午的审讯,将会是决定性的时刻。而他现在需要做的,是让目标在独处中,被自己的恐惧和猜疑彻底吞噬。
赵铁柱被带离后,审讯室恢复了安静。
陆云川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因长时间高度集中而发胀的太阳穴。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去——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这么晚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那个丫头,该不会从早上一直睡到现在吧? 他记得她昨晚也是折腾到后半夜。空腹睡觉对胃不好……
想到这里,陆云川跟江团长打了声招呼,快步离开审讯室,径直走向食堂。再出来时,他手里多了一个军绿色的保温饭盒。
招待所走廊。
陆云川在林笙房门前停下,抬手敲了敲:“林笙。”
里面静悄悄的。
他加重力道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想起昨晚她沾枕头就着的模样,陆云川眉头微蹙,该不会真睡到这会儿吧?他犹豫了一下,抬脚得一瞬间
门却从里面“咔哒”一声被拉开了。
林笙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站在门口,额前还翘着几撮不听话的发丝,眼睛半睁半闭,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她身上套着那件略显宽大的军装衬衣,领口歪斜,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锁骨,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陆云川?”她含糊地叫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几点了?”
看着她这副迷迷糊糊、全无防备的样子,陆云川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握着保温饭盒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强自镇定,移开视线,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只是略微低沉:
“中午十二点零七分。”他顿了顿,默默将刚刚抬起、准备必要时破门的右脚不着痕迹地收回,补充道,“你才醒?”
“唔……好像是的。”林笙挠了挠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总算清醒了些。她揉眼睛的动作忽然停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个细微的收脚动作,眼睛瞬间睁大,睡意全无:“你刚刚……是想踹我门?!!!”
陆云川:“……” 被当场抓包,他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窘迫,但很快用惯常的冷脸掩饰过去,生硬地转移话题:“……没有。饭要凉了。”
林笙的目光这才落到他手里的保温饭盒上,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这是……给我的?”
“嗯。”陆云川暗自松了口气,将还带着温热的饭盒递过去,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食堂打的,趁热吃。”仿佛刚才那个差点准备“暴力”开门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