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西村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绿川光才缓缓直起身,开始沉默地收拾这片狼藉。
他动作利落,面无表情地将地上那堆引起尴尬的物事一一拾起。橡胶和硅胶制品冰凉滑腻的触感并未让他指尖有丝毫迟滞,仿佛在清理最寻常的杂物。很快,它们被有条不紊地归拢回那个精致的木盒中。木盒被稳稳放回壁橱上方的隔层原位,散乱的被褥也被他迅速叠放整齐,堆在一旁,抹去了方才混乱的最后痕迹。
整个过程,他的视线始终避开壁橱内部的阴影处。而壁橱的门,也没有再被合上。
刚才的混乱中,他仅瞥到惊鸿一影:一个裹在华丽猩红羽织里的模糊身影,和一只扶在壁橱边沿的、骨节分明且异常白皙的手。那身形和手掌的线条,都毋庸置疑地指向——这是一位男性。
诸伏景光心中掠过一丝荒谬的念头:没想到真的有男性会叫“mitsuki”这种……女性更常用的名字。(当然,自家shiro那个是意外。)
“外面已经收拾好了。”他走到壁橱前,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声音尽量放得温和,“mitsuki先生,时间不早了,这里并非久留之地,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说完,他不再催促,只是安静地端坐在壁橱旁,耐心等待。
“绿川……先生……” 壁橱内传来的回应并不算太久,很微弱。然而那清冷中带着一丝微哑的熟悉嗓音,却“轰”的一声,在诸伏景光耳边骤然炸响!
是shiro的声音!真的是他!
诸伏景光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急切朝壁橱内探身望去!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这毫无防备的撞击让诸伏景光眼前一黑,额头传来钻心的钝痛。他死死咬紧牙关,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只从齿缝间溢出一点短促的抽气声。
视野模糊晃动间,只捕捉到一片翻涌着华丽金线刺绣的猩红羽织在剧烈晃动,伴随着衣料急促摩擦的窸窣声响。
“等等!”诸伏景光顾不得额头的剧痛,下意识伸手阻拦。手掌抓住的似乎是小腿,隔着微凉的深灰色西裤布料,能清晰感受到下方肌肉瞬间的紧绷。但万幸,面前的人并未再挣扎逃离。
待视野中的金星散去,疼痛稍缓,诸伏景光深吸一口带着香薰余味的空气,缓缓抬手,伸向那片仿佛能将人吞噬的华丽猩红。
指尖捻住羽织的一角。
时间仿佛在此刻拉长。
他动作极缓,伴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将那件沉重而奢靡的羽织,从对方的头上,轻轻地、揭了下来。
华美的金线在灯光下流淌着冷冽的碎芒。羽织如流云般滑落,带起一阵微风,似乎也拂开了诸伏景光心中早已封存起来的柔软角落。
首先撞入视线的,是那张描绘着妖异纹路的白色狐狸面具,斜斜地扣在脸上,遮掩了大半神情。面具上方,几缕银白色的短发凌乱地翘起,发梢甚至沾着细小的棉絮,显得有几分狼狈。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抬起,略显仓促地取下了面具。
那张无数次在回忆中清晰浮现、在噩梦中担忧牵挂的脸庞,毫无遮掩地撞入诸伏景光的眼中——真的是shiro!
银色的发丝变短了许多,柔顺地贴在额际和颈侧,衬得那张本就精致的面庞线条愈发清晰。唇瓣微抿,眼尾和脸颊还残留着在壁橱里闷出的淡淡红晕。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赤色眼眸,此刻微微睁大,清晰地倒映着诸伏景光惊愕的表情。此刻那双眼里混杂着显而易见的窘迫和慌乱,以及……某种怯生生的不安。
就在诸伏景光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对方颈部时,呼吸猛地一窒!
项圈!
挺立的绿蓝色衬衫的领口下,多出了一圈细细的黑色轮廓。那绝不是什么暗藏的服饰设计。在亮色衬衫与白皙肌肤的映衬下,隐隐渗出来的束缚感清晰地刺痛着,提醒着他眼前之人身陷囹圄的处境。
刚才西村那句轻佻而充满占有欲的话语——“已经套上项圈了”——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尖锐地回响。
shiro……就是那个被西村称为“小白猫”的人。
猝不及防的重逢,让诸伏景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缺氧般的麻痹感。他根本没有准备好和shiro的再遇,更未设想过会是在这地狱般的泥沼里,以如此不堪的方式重逢。
不过分别短短一年的时间,诸伏景光身上背负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黑暗与血腥……这一切,让他此刻只想本能地闪躲那双清澈眼眸的注视。那充斥着危险的项圈,更是将他心中翻涌的苦涩与惊怒推至顶点。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微微游移的瞬间,余光却瞥见白川见月正飞快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自己的胸口。这副鸵鸟般的模样,像极了以前做错事后被他和zero当场逮住时,试图蒙混过关的样子。
西村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诸伏景光的心猛地揪紧。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重逢的震撼、对项圈的惊怒、对自身处境的苦涩、对shiro安危的深切忧惧——所有激烈情绪的被死死摁在思绪的最深处。最终浮现在心头的,只只剩下对眼前之人那份近乎本能的、无法割舍的关切……和随之涌上的、熟悉的无可奈何。久违的心情……如同暖流淌在心间。
刚才好像还试图逃跑来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龙潭虎穴!
他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带着犹豫,也带着一丝压抑的渴望。最终,那曾扣动扳机结束过生命的手,带着一种与此刻环境格格不入的温柔,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那片乱糟糟的银色发顶。
指尖传来微凉柔软的、无比熟悉的触感,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他安抚性地揉了揉,又几下理顺了那些乱翘的发丝,然后极其克制地、带着万般不舍地收回了手。
头发……短了好多。
是因为去年的那场爆炸案吧?他和zero离开后不久,就发生了那场震动警视厅的惨烈事件,万万没想到shiro竟然被卷了进去,还伤得那么重……说起来,那栋公寓也是自己和zero挑的……
但至少,人还活着,还好好地出现在这里。能在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再次触碰到这抹熟悉的、带着生命温度的银色,或许……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