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校场的尘埃落定,新军铁骑的锋芒犹在眼前闪烁,但那批备用马刀胚料上人为的裂痕,却像一道阴冷的毒蛇,缠绕在赢驷的心头。内部的黑手已然探出,试图在帝国战争机器启动前,就先挫其锐气,甚至制造战场上的惨剧。赢驷的震怒被强行压下,转化为更深的警惕与更凌厉的行动。彻查的命令已通过黑冰台的秘密渠道发出,但在结果水落石出之前,北伐的步伐绝不能停,尤其是先锋将领的人选,必须尽快确定。
“去疾……霍去疾……”赢驷指节轻叩着案几上那份关于此年轻将领的详细卷宗,眼中闪烁着审视与决断的光芒。校场演武中,那个一马当先、指挥若定、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年轻面孔,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车英的举荐,演武的表现,都指向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军官,或许是那把能撕开草原迷雾的利刃。
三日后,咸阳宫偏殿。一场小范围的、近乎实战的沙盘推演正在紧张进行。巨大的沙盘模拟着北疆至漠南的地形,山川、河流、荒漠、草原,乃至匈奴各部可能的活动区域,都标注得极为精细。参与推演的,除了赢驷和作为学习者的赢政,只有车英、王翦等寥寥数位核心将领,而他们的对手,便是被临时召入宫中,单独面对诸位宿将考校的霍去疾。
霍去疾一身寻常军官戎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对帝国最顶级的将领和至高无上的皇帝,他脸上看不到丝毫怯懦,只有一种沉浸于战局的专注与狂热。
推演设定的背景是:霍去疾率五千新军骑兵为先锋,深入漠南,寻找并牵制冒顿主力,为后续大军合围创造战机。而车英、王翦等人则扮演冒顿及其麾下诸王,拥有兵力与地形熟悉的双重优势。
起初,车英等人尚存考校之心,用兵稳健,试图以优势兵力压迫。然而霍去疾的用兵,却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根本不与“匈奴”主力正面纠缠,而是将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到了极致。
他分兵数股,时而如狂风般掠过草原,袭击小股部落,焚烧草场,制造恐慌;时而如鬼魅般消失在荒漠之中,让追踪的“敌军”失去目标;时而又利用地形设下精巧的埋伏,狠咬一口追兵后便远遁千里。他对于水源地的控制、对于天气(沙盘模拟了风沙)的利用、对于匈奴人心理的揣摩,都显得异常老辣和大胆。
“此子用兵,如同猎豹,静时潜藏,动则必杀!”王翦看着沙盘上那几支神出鬼没的蓝色小旗(代表霍去疾部),忍不住低声对车英感叹,“深得骑兵奔袭之精髓,甚至……青出于蓝。”
车英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微微点头。
推演进入高潮,霍去疾以一支偏师佯装粮草不继,狼狈后撤,成功将“冒顿”(由车英亲自扮演)麾下最精锐的一万王庭铁骑诱入了一处看似平坦、实则暗藏流沙与矮丘的盆地。就在“匈奴”骑兵深入之际,霍去疾主力突然从侧翼沙丘后席卷而出,利用居高临下之势,以密集箭雨覆盖,随后马刀出鞘,发动了雷霆万钧的俯冲攻击!同时,那支佯退的偏师也掉头杀回,完成了合围。
沙盘上,代表匈奴主力的红色旗帜被蓝色浪潮彻底淹没。
推演室内一片寂静。车英、王翦等人看着沙盘,久久无言。他们输了,输给了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后辈,而且输得心服口服。霍去疾不仅展现了无畏的勇气,更展现了超凡的战术眼光和大局观。
赢驷抚掌大笑,声震殿梁:“好!好一个霍去疾!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欺敌、诱敌、疲敌、歼敌,环环相扣!朕心甚慰!”
霍去疾这才从沉浸的战局中回过神来,连忙单膝跪地:“末将僭越,陛下与诸位将军承让了!”
“何来承让!”赢驷走上前,亲手将他扶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年轻却坚毅的脸庞,“是你的本事!朕来问你,若朕予你精骑一万,许你临机专断之权,深入漠南,你可能为大军前驱,搅他个天翻地覆,将那冒顿引出巢穴?”
霍去疾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彩,没有任何犹豫,抱拳朗声道:“陛下信重,末将万死不辞!必提冒顿首级,献于陛下麾下!”
“朕不要你万死,朕要你胜利!”赢驷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即日起,擢升霍去疾为骁骑都尉,领北伐先锋将印,新编‘风骑营’一万精骑,尽归你节制!”
“末将霍去疾,领旨谢恩!”年轻的将领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枪。
赢政在一旁看着,心中亦是一阵热血沸腾。他仿佛看到,一颗璀璨的将星,正从大秦的疆土上冉冉升起。
确定了先锋人选,赢驷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勉励了霍去疾几句,便让其先行退下,与车英、王翦等人商讨具体的兵力配置和补给路线。
霍去疾昂首挺胸走出偏殿,只觉得胸中豪情万丈,恨不得立刻飞赴北疆,与匈奴决一死战。然而,他刚走出宫门不远,一名穿着普通仆役服饰的人却悄无声息地靠近,将一个极小的、裹着蜡丸的纸卷塞入他手中,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将军留心,刀自后来。”
霍去疾心中猛地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将蜡丸紧紧攥在手心。他认得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与之前提醒他注意军中某些异常动向的渠道如出一辙,似乎有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在默默地关注并帮助着他。
与此同时,偏殿内,赢驷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看向黑伯(蒙毅):“马刀胚料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黑伯躬身,声音低沉:“回陛下,线索指向将作监一名少府丞,但其人……今晨被发现溺毙于家中水井。现场处理得很干净,像是失足。”
赢驷眼中寒光一闪。
灭口?动作倒是快!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将作监……看来,朕的这位‘老朋友’,爪子伸得比朕想象的还要长,还要深。给朕继续挖,顺着将作监这条线,还有……兵部武库司,也给朕盯紧了。”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霍去疾离去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另外,派一队绝对可靠的黑冰台锐士,以亲兵名义,加入霍去疾的‘风骑营’。不仅要保护他的安全,更要替朕看清楚,这位锋芒毕露的少年英杰,在真正的血火与权谋面前,能否始终如一,他的忠诚……又究竟几何。”
内部的阴影不仅试图破坏器械,似乎也开始对“人”本身,产生了兴趣。赢驷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