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可知那林姑娘昨日跟沛公说什么?吕雉忽然压低声音,如今军中将领该论功行赏,不能只看旧情她指尖叩了叩案上的兵书,旧情……将军跟着沛公从沛县起兵,在芒砀山吃野果的时候,她林晓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帐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的一声惊得烛火晃了晃。周勃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腰间的剑柄:夫人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吕雉伸手替他斟了盏茶,茶汤在杯里晃出细碎的光,不过是替将军不值罢了。前日萧丞相对着林姑娘笑成那样,倒像多年的老友;张良先生更是,连《六韬》都肯拿出来与她讲。可咱们这些跟着沛公出生入死的老人……她顿了顿,沛公现在眼里只有林姑娘的新法子,可若有一日那姑娘拍屁股回了她的什么,这摊子烂事还不是要咱们兜着?
周勃的脸渐渐涨红。他不是没想过这些——林晓教的算术、说的管理制度确实让粮秣管得更清楚,可那些东西总像浮在水面的油,不如他带着士兵啃下来的经验实在。前日他提议增派岗哨防备楚军斥候,刘邦却笑着说林姑娘说用烽火传递消息更快,当时他便梗着脖子回了句烽火台要烧柴,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儿找那么多干柴,结果刘邦拍着他肩膀说周将军别急,林姑娘说可以用狼粪,烟直,倒把他堵得说不出话。
将军且看这个。吕雉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打开来是块羊脂玉佩,前日沛公赏我的,说是从咸阳宫带出来的。我想着将军的小儿子快及冠了,这玉佩配束发冠最合适。她将锦盒推过去,我一个妇道人家,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倒不如送与真正有功的人。
周勃的手指触到锦盒的瞬间,耳尖微微发烫。他想起小儿子上个月还缠着他要块好玉佩,说同营伍的张二牛有块玉坠子,是他爹从秦宫顺出来的。当时他黑着脸骂臭小子懂什么,可到底还是托人去市集寻,结果都是些粗劣的。
夫人……这使不得。他嘴上推辞,手却没动。
将军若不嫌弃,便收着。吕雉将锦盒塞进他手里,我知道将军心里有气,可这气要撒在该撒的地方。她忽然握住周勃的手腕,指甲轻轻掐了下他的脉门,林姑娘再好,终究是外人。咱们这些跟着沛公从沛县走出来的,才是他的左膀右臂。
帐外的更夫敲起二更鼓,声音闷闷的像敲在人胸口。周勃起身时锦盒撞在铠甲上,发出清脆的响。他站在帐口回头,见吕雉正对着烛火补绣帕子,暖黄的光里,她的侧脸倒像从前在沛县时那个会纳鞋底、会煮热粥的吕家娘子。
夫人放心。他粗声说完,便大步走出帐外。
吕雉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帕子上的并蒂莲被绣歪了半朵,她扯断丝线随手丢进炭盆,看着火星子将那对并蒂莲一点点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