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低头,见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叠在青石板上。一个清瘦,一个壮硕,中间隔着半尺的距离。
风卷着银杏叶掠过他们脚边,她忽然觉得,这半尺的距离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
不烦。她轻声道,有将军在,这宫墙好像也没那么高了。
话音未落,檐角的铜铃忽然叮铃作响。
林晓抬头,见一只灰鸽扑棱棱飞过宫墙,翅膀上系着段红绳。那是戚夫人养的信鸽,往常总在漪兰殿檐下扑腾。
她望着鸽影消失在天际,又看了看身边挺直如松的樊哙,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晨雾未散时,林晓已被宫女唤醒。
铜镜中映出月白色祭服的轮廓,交领处绣着玄鸟纹,是刘邦前日特命尚衣局赶制的。义女身份虽非皇族,但参与宗庙大祭,规制不可轻慢。
公主手稳些。梳着双鬟的小宫女捧着玉笄,指尖微微发颤。
林晓望着镜中自己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张良书斋里的情形。
那日张良将竹简摊开在案上,竹片边缘被翻得卷了毛:今岁秋祭,主祭为陛下,陪祭者有皇后、诸皇子及公主。你既为义女,当在公主之列,行亚献礼。
他指尖点过祭仪流程,最易出错处有三:初献时爵盏需用左手托底,亚献时退步不可过尺,终献时祝文需抑扬在喉间。皇后若要生事,必在这三处做文章。
先生如何得知?林晓当时不解。
张良抚须而笑:吕后行事,惯会在规矩里挑错。你越守礼,她越要在礼的缝隙里钉钉子。
此刻林晓攥紧腰间的玉觿,触感微凉。
殿外传来景阳钟鸣,七响。祭祀时辰到了。
宗庙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暗,朱红梁柱间悬着九旒玄旗,在风里簌簌作响。
林晓跟着引礼官的脚步迈入庙门,檀香混着松烟味扑面而来,熏得人鼻尖发酸。
正中央的神龛里,高祖牌位泛着乌木的光泽,左右列着刘姓列祖列宗的灵位,烛火在青铜灯树间明明灭灭,将影子投在墙上,像无数只挥动的手。
明安公主请站东阶下。引礼官低声提醒。
林晓抬眼,见吕雉正立在西阶,墨绿翟衣上的金翟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她今日梳了垂云髻,鬓边插着东珠步摇,走动时珠串轻晃,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端方。
四目相对时,吕雉忽然露出个温和的笑:晓娘今日这身衣裳,倒合了祭仪的规矩。
林晓福身:皇后教导有方。
话未说完,赞礼官的唱和声已响起:初献……
主祭刘邦着袀玄冕服,手持玉爵,在祝官的引导下向神龛行三拜礼。
林晓盯着他的动作,耳中回想着张良的话:初献时,陪祭者需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不可左顾右盼。
她垂眸盯着自己绣鞋上的云纹,却听见右侧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是吕雉身边的大宫女碧桃,端着盛黍稷的玉盘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