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外。
洛鲸贝轻轻叩门。
半晌,球形门锁缓缓旋转,岳栖穿着湿漉漉的白大衣出现在门口。
头发和脸上的水已经擦拭干净了。
“受伤了吗?”洛鲸贝急着盘问。
女孩垂着眼,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向着最里面的值班床处走去。
洛鲸贝进到屋子里,瞧见岳栖黯然落坐在床边,低着头。
长长的睫毛毫无生机地趴在下眼睑上方,投射出一片暗青的阴翳。
他停在进门的位置,虚掩上门后,快速瞥了屋内一圈。
然后柔声问道:“小林呢?”
岳栖轻轻细细地回复:“他说去手术室拿套洗手衣给我换,我好把自己的衣服吹干。”
“哦,对。”洛鲸贝点点头。
小林想得还挺周到。
虽然有白大衣穿在外面,但岳栖里面的衣服应该也湿了不少。
夏天的衣服薄,一湿就会透,所以,她现在还穿着白大衣用来遮蔽。
洛鲸贝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姑娘。
萎靡、纤弱的女孩,让他好生心疼。
现在,这种情况,要安慰?还是开解?
洛鲸贝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不会哄女孩,一招错,更加糟。
眼下,洛鲸贝绞尽脑汁,能想到最保险的做法,就是给她放假,别再烦扰她。
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
温存地对着面前受惊小兔子似的水晶可人儿。
“先不用上班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 ...”岳栖没有作声,顺着他的话,稍微点了下头。
洛鲸贝抚了下后颈,想悄悄转身离开,可是,一双脚却像被牢牢钉在了地板上。
他一动不动,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心跳。
七零八乱。
岳栖抬眼,看到洛鲸贝还没走。
她对上他的目光,男人幽深的眸子里似是饱含了数不尽的体恤、怜惜。
岳栖不知不觉沉溺在他的目光里。
那种感受,仿佛是游乐场里开动的激流勇进,由缓至猛,由浅至浓。
洛鲸贝坚实可靠的气场充满了磅礴的力量。
倚仗着这股潜在的强大力量撑腰。
原本竭力压抑的情绪,在岳栖的身体里——
逐渐呈席卷式地——
酝酿、堆积、涌动。
最终,那股恼劲儿蓦地呈几何倍速爆发,径直冲上顶峰。
刹那间。
所有的委屈、愤怒,统统在倒塌的逞强下尽数释放出来。
珍珠般的眼泪啪嗒啪嗒,成串成串地滚落下来。
岳栖继续对着洛鲸贝,女孩的声线猛烈颤抖。
“吓、吓死我了,我,我——”
她喉咙发紧,哽咽得厉害,“还,还以为是硫酸呢——”
说着说着。
岳栖在抽噎中,忽然再也抑制不住,哇哇哇地失声大哭起来。
就像是一个受尽委屈、满身伤痛,又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孩子。
洛鲸贝猝然间乱了方寸。
他蹙拢眉头,急速走上前,巴巴望着女孩的双眼满是浓稠凝重的心疼。
然而,男人结实的双臂本能急速地伸出一半,下一秒,却又绷紧僵持在了半空之中。
他不敢——
他还是怕——
洛鲸贝攥紧了拳头,隐忍着僵滞在女孩面前,默默地守着她。
痛苦压抑的宣泄一旦爆发,能令人愈发得恣肆无忌。
岳栖红着娇嫩的眼边,哭着哭着,就彻底失去了控制。
她纵容自己倾尽最大的恶意,骂出心中所恨。
“那个死女人,王八蛋,呜呜呜。”
“我以为我要被那个混蛋毁了。”
她捏紧细拳,抹了一把眼泪,依旧还是泣不成声。
“她是精神病、大疯子。”
岳栖的音色原本清甜,即使骂得歇斯底里,攻击力却仍是孱弱无比。
她似乎也意识到并很恼火这一点。
因而,她想到要用肢体语言来强化发泄的火力。
然后,洛鲸贝就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
岳栖挥舞着纤柔的小手,在身体两侧怒不可遏地拍打着床铺,一双纤巧的脚掌则毫无章法地胡乱砸向地面。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发飙,一边还在号啕着后怕。
“我吓死了。”
“洛鲸贝,我刚才真的吓死了。”
在手脚的配合下,岳栖哭得更大声,上气不接下气。
然而,要命的是——
眼下这一幕,即使洛鲸贝才智过人,也终究始料未及。
男人心底原本充斥着的情绪,竟一不留神被弹出了个掉头大反转。
他先是怔在一旁,好似被施了定身术和封口咒。
渐渐地,他忍得痛苦。
直到岳栖哭得最猛烈之时,他实在是再也憋不住了。
他。
竟然。
很不合时宜地。
——笑了。
岳栖泪眼婆娑,朦胧中看到眼前洛鲸贝的表情。
她有点懵。
她使劲眨眼,将盈睫的泪珠全数挤出眼眶。
这下,她总算看清楚了,而且,看得很真切。
他的确是——在笑。
没错,洛鲸贝的脸上,就是他发自内心开怀时,会露出的那副令人百看不厌纯真无邪的孩子气式的笑容。
细看下,他的眼角竟然还挂了两颗晶莹的水滴,眼看着下一秒就将要滚出眼眶。
这一秒,岳栖已经要被气昏过去。
洛鲸贝,这个变态、大变态。
他看到她这个样子。
竟然,还笑?
笑也就算了。
竟然,还笑出了眼泪?
这个人。
他真的是个人吗?
若真是个人,那是不是也太没人性了?
洛鲸贝似乎也是刚刚察觉到脸上有液体滑落,急忙用手拭去,笨拙地掩饰。
岳栖好气好气。
她拼命收住哭声,抹了一把眼泪,而后,夹着鼻音嗡嗡地问:“你觉得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