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在平稳的呼吸中沉睡着,直到清晨的交接班脚步声与推车滚轮的声响彻底取代了夜雨的余韵。窗帘被护士拉开一小半,灰白的天光漫进来,带着台风过境后特有的、湿漉漉的疲惫感,却也清新。
她醒来时,梦境的内容已像退潮般模糊,只留下一种奇异的、仿佛被重新洗涤过的宁静,以及左脚脚掌上那若有若无的、被记忆唤醒的微痒。她下意识地蜷了蜷左脚趾,感受着那早已平滑如初的皮肤下,似乎还回荡着梦中那一下锋利的触碰。
凌锐再次进来时,已是上午查房时间。他身后跟着实习医生,白色的衣角带起一阵消毒水与潮湿空气混合的味道。
“睡得好吗?”他一边翻看着新的检查报告,一边例行公事地问。
莫离靠在床头,望着窗外被风雨洗刷得格外干净的树叶,轻轻“嗯”了一声。“后来……没再做那个漩涡的梦了。”
凌锐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扫描一幅变化后的图谱。“看来,搅拌停止了。”
“或许是吧,”莫离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是换了一种方式。”她没有详细描述那个关于出生、关于保温箱的梦,那太私人,也太像某种不容轻易示人的秘密。但凌锐似乎从她平静的眉宇间读出了什么。
他没有追问,只是将报告夹回床尾。“大脑有时候很固执,有时候又很聪明。它会用你能承受的方式,慢慢把积压的东西翻出来晾晒。”他示意实习医生记录几项数据,然后转向莫离,“今天感觉体力如何?要不要试着下床走走?”
莫离点了点头。在护士的搀扶下,她双脚落地,一阵轻微的眩晕过后,是脚踏实地带来的稳定感。她慢慢走到窗边,看向楼下。医院庭院里一片狼藉,断枝落叶铺了满地,工人们已经开始清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但云层已经变薄,透出些许柔光。
“台风过去了。”她轻声说。
“中心过去了,余威还在。”凌锐站在她身侧,同样望着窗外。
莫离没有说话。她看着楼下一棵被风刮歪了的小树,工人们正试图将它扶正,用木棍支撑起来。那挣扎着想要重新挺立的姿态,莫名地触动了她。
莫离午睡醒来,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纸袋。
她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包还带着温热的……忘忧烤板栗?纸袋上印着“温汤对雪酒店”的字样,以及订购热线。她愣了一下,想起凌晨时分,在广播嘈杂的雨声和奇幻广告里,似乎确实听到过这个。
谁送来的?护士?还是……
她剥开一颗,冷泉霜糖的外壳在指尖碎裂,露出里面滚烫的、几乎要流出来的蜜浆。小心地咬了一口,甜味和暖意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板栗特有的软糯香气。很奇妙的滋味,外冷内热,像包裹着什么的温柔。
她吃了三颗。没有梦见变成冲浪的海豚。
但却在随后翻阅一本旧杂志时,看到一篇关于“早期记忆与躯体印记”的短文。文章提到,有些极为早期的、甚至是非意识层面的创伤经历,可能会以某种躯体感觉或“记忆幻觉”的形式留存下来,在特定情境下被激活。
莫离的目光落在自己左脚的脚踝上。那里光滑依旧,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