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边那座特意清理出来的棚子下,灯光将一小片区域照得亮堂堂的。
李乐正坐在一个小木凳上,面前摆着几个大白瓷盘,里面是尼尔森吩咐厨房送来的肉块,顶级的安格斯牛里脊、肋条和臀尖,带着雪花纹理的羊腿,还有庄园自产的红白相间的麋鹿肉,一旁还堆着些洗净的青红椒、蘑菇、西芹和洋葱。
手里拿着去年和小雅各布一起拆了他一个堂弟的自行车轮辐条磨成的签子,正熟练地将肉块和蔬菜交替穿起。
另一边,小雅各布则半蹲在一个在国内随处可见的亚克西款长条炭炉前,跟那堆似乎不太听话的炭火较劲。他拿着一把长长的铁钳,试图将几块烧得正红的炭拨到中心,又把几块新炭塞进去,动作显得有些毛躁,带起一阵白烟,呛得他自己连咳了几声,那张大胡子脸皱成了一团。
“咳咳......见鬼,这玩意儿太fu*k难搞了!”小雅各布嘟囔着,用钳子把炉子敲得叮当响。
“雅各布,注意用词。”老彼得·瓦伦堡安稳地坐在一张铺着厚厚羊皮毛毯的藤编扶手椅里,手里端着一杯小雅各布刚从酒窖里翻出来的95年勃艮第黑皮诺,深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漾出柔和的光泽。
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忙碌,眼神里带着许看热闹的惬意。
小雅各布头也不回,没好气地应道,“爷爷,不怨我,是这些炭,它们缺乏服从性!”
李乐刚好穿好一串完美的“红白绿”相间的羊肉串,闻言嗤笑一声,“得了吧,就您这手法,跟狗熊掰棒子似的,东一下西一下,炭都让你捅散了,你好歹也是维京老八旗,这点儿事儿都干不来,丢人不?”
说完,直起身,抻头看着小雅各布那蹩脚的成果,嫌弃地摇摇头,“火要虚,炭要聚,中间留空才能有气儿,烧得才旺。您这堆得跟个实心坟头似的,指望它冒青烟儿给你许愿还是给这岛上来个烽火戏猪猴儿?”
“李!注意你的用词!”小雅各布试图维护自己最后一点维京人尊严,挥舞着铁钳,“我可是在帮忙!再说,钻木取火可是你们的四大发明,你们不有个燧人?”
“你家钻木取火是四大发明,我们那叫燧人氏,你们不还有普罗米修斯呢,赶紧滴,别帮倒忙了。”李乐终于忍不住,把手里的肉串往盘子里一放,站起身,几步跨到炭炉前,一把夺过小雅各布手里的铁钳,“边儿待着去,学着点儿,这才叫技术!”
他蹲下身,手腕沉稳地用铁钳在炭堆中心利落地掏了几下,又将周围烧红的炭均匀地拨到四周,动作精准而迅速。很快,原本有些奄奄一息的炭火仿佛被注入了活力,火苗顺着空隙向上欢快地舔舐着空气,热量明显集中起来,棚子下的温度也瞬间升高了几分。
“看见没?这才叫通风,”李乐把铁钳往旁边一放,拍了拍手上的灰,“野蛮人才靠体力……”
小雅各布悻悻地站起身,掸了掸沾了炭灰的裤子,嘟囔着,“文明人饿死得快。”
“嘁!”李乐懒得理他,转身回去继续穿他的串儿。
小雅各布没趣地晃悠到李乐旁边,看着那几盘诱人的肉,伸手也想拿根签子帮忙。
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动手能力,那双手摆弄键盘、签署文件或许灵活,对付起这小小的钢签和滑腻的肉块却显得笨拙无比。不是肉穿歪了,就是差点戳到自己的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样子看得李乐心惊肉跳。
“你得了啊,我的雅各布少爷,”终于在一根签子差点戳到李乐大腿上的时候,终于看不下去的小李厨子,一把把小雅各布刚拿起的那根签子连同上面摇摇欲坠的肉块夺了过来,痛心疾首,“你可快饶了这些肉吧!它们被精心饲养、屠宰、腌制,不是为了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被你糟践成这惨不忍睹的样子的!一边玩儿去,乖啊,等着吃现成的吧!”
说着,毫不客气地抬脚踹了一下小雅各布的屁股,示意他远离“工作区”。
小雅各布被李乐连推带“踹”地赶到一边,只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咕哝着“粗鲁”、“厨子的命”之类的话,最终还是屈服于美食的诱惑,乖乖地站到了烤炉旁边,扮演起了“嗷嗷待哺”的角色。
李乐手脚麻利,很快将几大盘肉串、蔬菜串准备妥当。
炭火也正好到了最佳状态,通红的樱桃木炭散发着稳定而炽热的高温。
拿起几串肥瘦相间的羊肉,熟练地排布在烤架上,肉串与炽热的炭火接触,立刻发出“滋啦”一声悦耳的脆响,一股混合着肉香和孜然颗粒被炙烤的浓郁香气瞬间升腾起来,霸道地弥漫在夜晚的空气里,将之前的松木和海水气息都压了下去。
小雅各布的鼻子立刻像被无形的线牵住一样,凑了过来,眼睛紧紧盯着那几串在李乐手中不断翻动、刷油、渐渐变得金黄焦脆、油脂滴落激起细小火焰的肉串,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好了没?”他眼巴巴地问,像个等在厨房门口的狗子。
“急什么?火候不到,肉不香。”小李厨子老神在在,手腕灵活地转动,让肉串均匀受热,动作流畅得像在表演。
又撒上一把秘制的,加了点花椒面、白芝麻、十三香的孜然,辣椒面和咸盐。
等第一把羊肉串烤好了,李乐刚把肉串从火上移开,小雅各布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
“诶,烫!”提醒的话音未落,小雅各布已经被烫得“嘶哈”一声,缩回了手,对着指尖直吹气。
“该!”李乐毫不客气地嘲笑,但还是递过去一串,“吹吹再吃,没人跟你抢。”
小雅各布也顾不上形象,小心翼翼地吹着气,然后一口咬下。外焦里嫩、咸香麻辣的羊肉在口中爆开汁水,极致的满足感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含混不清地赞叹,“嗯买噶的......就是这个味儿,比什么鸟米其林三星的烤肉强多了!”
“废话,米其林大厨有我这炼丹一样的手法和这么旺的炭火气么?”李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继续翻烤着下一把牛肋肉
小雅各布三下五除二干掉一串,又眼疾手快地拿起下一串,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指手画脚,“嗯,牛肉得少烤一会儿,才能多汁水,诶诶,少放点盐.....”
“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我评价个冰箱,我还得会制冷?”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赶紧滴,给彼得爷爷送去,不孝有三,你丫占俩。”
老彼得看着两个年轻人一边用中英瑞典语交替着拌嘴,一边一个烤得专注,一个吃得欢快,脸上的笑容轻快,他慢条斯理地品着红酒,偶尔也接过孙子递来的、烤得火候恰到好处的鹿肉串或蘑菇,慢慢吃着,点头称赞。
尼尔森管家安静地站在稍远些的阴影里,脸上也带着柔和笑意,适时地上前为三人的酒杯续上红酒,或者递上干净的餐巾。
炭火熊熊,肉香四溢,欢声笑语随着炊烟袅袅升起,融入静谧的星空下。
几杯红酒下肚,话题也渐渐天南海北地铺陈开来。
“听说你前阵子去苏格兰打猎了?”老彼得咽下一口鲜嫩多汁的烤蘑菇,饶有兴致地问李乐,“感觉如何?高地的风光还像传说中那样苍凉壮阔吗?”
“风光没得说,就是这天气......”李乐翻动着手中的肉串,咧嘴一笑,“跟伦敦一个德行,风雨冰雹随机播放。我们差点在泥地里滚成兵马俑。不过,倒是真打了点儿东西。”
“哦?战果如何?”小雅各布问道,依旧不忘和手里的烤串“搏斗”。
“还行吧,我运气不错,蒙中了两只鸭子。”李乐含糊地说道,“不过最有意思的不是打猎本身,是同行的人。”
他简略讲了讲那场险些酿成大祸的一脚,语气轻松的仿佛在讲什么有趣的逸闻。
老彼得听了,抿了口酒,笑道,“啊,年轻人么,总是急于证明自己。狩猎更像是一种与自然和自我的对话,而不是征服的表演。在猎场上,任何鲁莽都是对同伴和自身的不负责任。你最后那一脚,踹得非常好。”
“不过打几只鸡鸭什么的,和游戏差不多,等夏天,来这边,咱们一起去拉普兰,进北极圈,去猎驼鹿、熊还有狼,不用那些猎枪,用步枪,弓箭,设陷阱,那才是真正的狩猎。”
“行啊,等我抽出时间,等那个田野调查告一段落。”李乐点点头,转身将几串烤得恰到好处的鹿肉递给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管家尼尔森。
“尼尔森先生,尝尝,小心烫。”
尼尔森微微躬身,接过肉串,尝了一口,真诚地赞道,“地理社死,这种混合的香料味道非常独特,极大地激发了肉的本味。”
“是吧,好吃就多吃,自己拿。”
小雅各布晃着手里签子,一嘴肉的唔噜着,“所以,你那十万镑门票,真打算只看热闹?”
“门票?什么意思?”老彼得捏起一串烤的散发着清香气的水果椒,怕烫,轻轻咬了一口。
“为了他的课题,加入了一个他们华夏留学生组织的私募基金......”小雅各布给解释道。
“哦,”老彼得点点头,“到哪一步了?募集到多少意向投资?”
李乐笑道,“现在刚开始注册.....超过三百万英镑了,不过,说起来挺有意思,这群学生投资人里,最积极的反而都是非金融专业的。”
“这不奇怪。\"老彼得用手指头揩掉嘴角的干料,舔了舔,“真正懂行的人才知道敬畏。初生牛犊才不怕虎。”
“爷爷,说到畏惧,最近丑国那边的房地产市场数据有点奇怪,我看报告,说我们旗下一只基金刚撤出了对两家房地产信托的投资?”
小雅各布抿了口酒,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丑联储连续加了十四次息了,试图给房地产市场降温,但效果似乎.....有待观察,大量的资本还在寻找出口,和咱们的基金是不是有关系?”
“还有么?你观察到的?”
“流动性太充裕了,各种金融衍生品层出不穷,尤其是房地产抵押贷款市场,”小雅各布想了想,“那些cdo(债务抵押债券)、cdS(信用违约互换),结构复杂得像迷宫,底层资产的质量却让人担忧。”
“十四次加息,让借贷成本上升开始倒挂,这不是好迹象,我怀疑那些信用评级不高的次级贷款借款人,还能不能撑得住。”
老彼得点点头,灰白色的眉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贪婪和恐惧,永远是市场波动的双引擎。当所有人都觉得某个市场只会涨不会跌的时候,往往就是风险累积到极致的时候。”
说完,目光转向一旁的尼尔森,“尼尔森,把我书房桌上那份基金会经济研究院刚送来的报告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