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边,”蓝沉甯看了一眼门口方向,“老夫人派了两个丫鬟过来,一个叫春桃,心思活络,眼线无疑;另一个叫秋杏,稍显木讷,暂时看不分明。名为伺候,实为监视。你的饮食汤药,我尽量经手,但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她将自己观察到的各方势力和盘托出,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陈述。
“目前,因冲喜‘初见成效’,我暂时安全,他们明面上不会动我。但你若再次‘病重’,或者长时间没有更明显的好转,我的处境…”
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确,陪葬的威胁依旧悬在头顶。
“而你,”她目光落回他苍白憔悴的脸上,“你现在清醒的消息,暂时不能传出去。一旦让人知道你不是昏迷等死,而是有了意识,恐怕…”
她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暗处的动作会更多,更急。”
她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清清楚楚。
两人现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的生死关乎她的存亡,而她的谨慎和医术,则是他活下去的关键。
容允岺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眼底波澜涌动。
他显然在迅速消化这些信息,并权衡着一切。
长时间的昏迷似乎并没有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目光重新聚焦在蓝沉甯脸上,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疲惫的冷静。
“…我…明白了。”
这三个字,像是一个初步的盟约,确认了他接收到了她传递的所有信息,并默认了当前两人必须共同面对的局势。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似乎想抬起手,最终因为无力而放弃。
容允岺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水杯,气息微弱地说,“…还有…水么?”
容允岺那句“我明白了”,含义模糊,可以只是表示他听懂了现状,却未必代表他愿意接受她的存在和提议。
蓝沉甯没有动。
她依旧坐在脚踏上,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丝毫身为冲喜新娘该有的怯懦或顺从,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谈判式的冷静。
她没有去拿水,而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语气直接得近乎大胆。
“容少爷,‘明白了’的意思,是同意暂时与我合作,各取所需,对吗?”
她将“合作”两个字咬得很清晰,彻底撕开了那层虚伪的夫妻关系,将其还原为最本质的利益交换。
“你需要活下来,清理门户。我需要时间,摆脱陪葬的命运,拿到我该拿的,然后离开。”
“如果你点头,或者眨一下眼,”她的目光落在他干裂的唇上,又移回他深邃的眼睛,“这杯水,我喂你。从今往后,在外人面前,我是尽心冲喜的容少奶奶。关起门来,我们是暂时的盟友。”
“如果你不愿,”她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决绝,“这杯水,我同样会喂你,算是尽了我最后一点医者的本分。但之后如何,你我各自听天由命。我不会再冒险施针用药,是生是死,看你自己的造化。”
她把选择权,明明白白地推到了容允岺面前。
是接受这个来路不明、却可能是唯一救命稻草的“盟友”,还是拒绝她,独自面对依旧凶险未卜的局面?
空气再次凝滞。
容允岺深陷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似乎在评估她话语里的每一个字,权衡着信任一个陌生女子的风险与收益。
他久病虚弱,但眼神里的锐利还是能看得出他并非任人摆布之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蓝沉甯耐心地等待着,不催促,也不退缩。
终于,容允岺点了一下头。
幅度很小,但对于一个连抬手都费力的人来说,这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此刻不小的气力。
同时,他艰难地眨了一下眼睛。
点头,加眨眼。
双重确认。
蓝沉甯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赌赢了。
她就知道,一个能在外求学、接受新思想的男子,总不至于像这宅子里其他人一般愚昧封建。
但蓝沉甯没有露出欣喜之色,只是神色如常地站起身,走到桌边,重新倒了一杯温水。
然后回到床边,像之前一样,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水杯稳稳地递到他唇边。
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稳妥。
“慢点喝。”
她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也不再是之前的全然疏离。
一杯水喝完,容允岺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陷入枕头里,闭目喘息,但眉宇间那股死气,似乎被这短暂而关键的交流驱散了些许。
合作关系,算是初步达成了。
容允岺转头看着她,目光深沉,“需要…我做什么?”
“第一,继续‘病着’,在我允许之前,不要让人看出你好转太多。”蓝沉甯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一松,条理清晰地吩咐,“第二,任何人送来的东西,入口的,熏香的,甚至是触碰皮肤的,都必须经过我同意。第三,”
她指了指房间角落那个小炉子,“我需要药材,但我的银子快用完了。你得想办法。”
容允岺静静地听着,听完,他沉默片刻,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
那动作仿佛耗尽了了他全身力气,手指颤抖着,指向床内侧靠近墙壁的某个雕花图案。
“暗格…”他气息微弱,“…里面有我的私印和一些银元…你拿去…”
蓝沉甯眸光一闪,依言摸索过去,果然触到机关,打开一个不大的暗格。
里面放着几封旧信,一枚小巧的玉石私印,还有一小袋沉甸甸的银元。
她取出钱袋和私印,看向他。
容允岺闭着眼,像是又累了,声音愈发低微。
“…小心…三叔…和二房…”
蓝沉甯将东西握在手里,语气放缓了些,“知道了,睡吧。有我在,你死不了。”
她替他掖好被角,吹熄了大部分蜡烛,只留了一盏放在远处。
黑暗中,她听见他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声音。
“…有劳。”
蓝沉甯在黑暗中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场在深宅大院里的生存游戏,现在,她才算是真正有了一个不甚牢靠,却至关重要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