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顾驰霜身死”的消息,还没有等驿卒快马将讣告送进朝堂,便已经如野火燎原般席卷梁国,举国哗然。
市集上,有人攥着刚烙好的饼拍腿叹“可惜了那女将军”。
茶馆角落,有人压低声音嚼舌根“怕是皇帝容不下顾家兵权”。
更有边境逃来的流民,抹着眼泪比划“顾将军定是被人暗算了”。
一时间,流言掺着悲戚,如潮水漫过整个王朝。
彼时,边境寒风卷着沙砾,刮得将士甲胄生寒。
当昔日“威武大将军”的死讯顺着营帐缝隙钻进来,原本攥紧长枪的手竟齐齐松了半分,军心像被捅破的沙袋,漏了气般动摇。
北狄铁骑本就凭着狠劲连破三城,听闻最忌惮的敌将已死,气焰更是嚣张得要烧上天。
前锋骑兵打着染血狼旗,在阵前放声狂笑,马鞭抽得地面噼啪响,喊杀声隔着重护城河都震得梁军耳鼓发疼。
勇毅侯拄着半截断枪立在城楼,花白胡须凝着霜,眼角皱纹里还嵌着昨日厮杀溅的血污。
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将虽然老当益壮,提剑时手臂仍稳如磐石,可望着城下黑压压的北狄兵马,再看身后将士涣散的眼神,终究难挽颓势。
箭矢如暴雨砸在城墙上,夯土簌簌下坠。
北狄撞城锤一次次撞向城门,震得城楼梁柱嗡嗡作响。
午时三刻,西城门“轰隆”塌了,北狄骑兵如潮水般涌进来。
勇毅侯挥剑斩杀三名敌兵,身后却被一柄弯刀刺穿,鲜血顺着甲胄缝隙淌下,染红了脚下青石板。
部下拼死扑上来,七手八脚将他抬上担架后撤。
撤退时,他仍攥着染血剑鞘,不甘喃喃道:
“那……那顾丫头若是还在,断不会让贼寇如此猖狂。陛下……陛下糊涂啊!”
北狄大军紧追不舍,马蹄踏过刚收割的麦田,将未熟的麦穗碾得粉碎。
短短十日,梁国再失三城,城楼梁字旗一次次被砍倒,换上北狄狼头旗。
好在梁国百姓早已熟悉北狄蛮性:
其破城后必烧杀抢掠,稚童不留,女子被掳如牲口。
是以不等敌军杀到,百姓便拖板车、背包袱,扶老携幼往南逃难。
而那些带不走的粮食倒进井里,织好的布匹堆院付之一炬,值钱器物砸得粉碎,只留给敌军一座座空城。
北狄兵马虽强,却抢不到粮草,抓不到民夫,补给渐渐跟不上。
北狄主将得知消息,只得勒住马缰,望着空荡荡的城池,气得一刀劈断路边枯树:
“这群南人,倒会断自己活路!待来日攻下梁国,本将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话虽狠,但北狄攻势终究暂歇。
可数万铁骑仍扎在城外,像蛰伏的饿狼,隔着数百里地,对京城虎视眈眈。
***
京城,皇宫内气氛早已凝重如铁。
国势危殆,唯一能扛兵权、镇北狄的顾驰霜竟已“身死”。
偏偏自己又被流言扣上“鸟尽弓藏”“害贤误国”的罪名,朝野人心惶惶。
皇帝本来就因常年服丹药脾胃虚亏,此刻被一连串事逼得气急攻心,只觉眼前一黑,“咚”地栽倒在龙椅旁。
太监们慌作一团,掐人中、灌参汤,折腾半个时辰才将他救醒。
醒来后,皇帝躺龙榻上,脸色白得像纸,连说话都透着气弱,却愈发依赖那些泛着苦涩的丹药。
自此,丹炉里的烟火昼夜不熄。
太监捧着盛丹药的玉盘进来,他不等凉透,便颤巍巍捏两粒往嘴里送,仿佛那不是丹药,是救命的稻草。
先前他总以“皇子尚幼”、“国本需慎”推脱立储,此刻却如抛烫手山芋,急着从六位皇子里择一人立为太子,甚至打算直接传位给对方。
而自己则退为太上皇,准备暂避北狄锋芒,南下积蓄力量,免得真等北狄攻破京城,落个亡国之君的骂名。
这个消息一传出。
先前为争皇位斗得你死我活的皇子们,竟像约好了般接连“出事”:
先是大皇子晨起骑马,刚翻身上鞍便“不慎”摔下,左腿被马踩断,躺榻上疼得直哼哼,太医都摇头“恐难痊愈”。
随即,二皇子在御花园散步,脚下“一滑”跌进假山缝,颧骨磕得血肉模糊,好了怕也留疤。
与其同时,四皇子喝盏茶都“呛”得咳出血,查来查去竟是茶里混了碎瓷片,划破了喉咙。
而五皇子和六皇子凑在一处下棋,不知怎的吵起来,掀翻棋盘时“误碰”了架旁的鎏金鹤灯,五皇子急躲时被灯柱砸中右臂,当场骨裂。
六皇子后退时被散落的棋子滑了脚,重重撞在博古架角,后腰磕得鲜血直流,从此只能瘫在轮椅上。
不过半日,五位皇子个个带伤,或残或废。
他们各自躺在宫殿里,纷纷递上奏折,清一色自贬“德不配位”、“身有残疾恐辱没储君之位”,恳请皇帝允自己外放就藩。
其言辞恳切,字字透着惶恐,连“哪怕遣去最偏远的封地,或是去皇陵司祀,也甘之如饴”的话,都写得毫无半分勉强。
……
养心殿里,皇帝穆宏捏着那五份奏折,气得手都在抖。
这群逆子,明摆着是怕当了太子,将来可能要替他扛亡国的罪责!
皇帝捂着胸口咳了半晌,对丹炉里的丹药愈发依赖,几乎是半个时辰就要服一次。
对这群“逆子”,他也再无半分客气,传旨将五人尽数打入宗人府囚禁,门窗钉死,只留个小口子递饭;
唯独留下被立为太子的皇三子穆昀。
只因在一众缺胳膊断腿的皇子里,他伤势最轻。
其不过是昨日“不小心”撞在廊柱上,额角擦破块皮,渗了点血。
皇帝心知,只因这老三性子绵软,胆小怕事,定是不敢对自己下狠手。
再者,这般怯懦的性子最是好控制,即便当了皇帝,也碍不着他这个太上皇继续躲在幕后掌控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