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忽然想起刚入行时,师傅说的“干工程的,手上得有准头,心里得有敬畏”。不管是拧螺丝还是剥线芯,道理都是一样的——差一点,就可能出大问题。
压端子是个力气活。曾章慎用液压钳把铜丝和端子紧紧压在一起,每压一下,手臂上的青筋就鼓起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老歌,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你来压几个?”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液压钳递给陈景辰。
陈景辰接过液压钳,沉甸甸的,至少有五斤重。他学着曾章慎的样子把端子放进去,用力往下压,可液压钳纹丝不动。“这玩意儿……挺沉啊。”他有点尴尬。
“得用巧劲,不是蛮劲。”曾章慎站在他身后,握住他的手,“你看,先把钳口对准,再往下压,借着身体的重量……”在老电工的引导下,陈景辰终于听见“咔哒”一声,端子被压得死死的,铜丝一点都没露出来。
“成了!”他心里一阵高兴,像个完成作业的学生。
“不错。”曾章慎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这就叫熟能生巧,多练几次就会了。”
缠胶带是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曾章慎先缠了三层绝缘胶带,又缠了两层防水胶带,最后再缠一层绝缘胶带,每一圈都叠压着上一圈的一半,严丝合缝,像给电缆穿上了件密不透风的铠甲。“这胶带得缠得紧,不然进水了还得烧。”他一边缠一边说,“就像你们安全检查,每个环节都得到位,少一步都不行。”
陈景辰蹲在旁边,帮他递胶带,看着那圈胶带在电缆上越缠越厚,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这截不起眼的电缆,连接的不仅是电,更是几百号工人的日常生活,是抢工期背后的烟火气。他们此刻做的,看似只是接一段线,实则是在为这烟火气添柴加火。
天彻底黑透时,接头终于做好了。曾章慎站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动作有点迟缓。陈景辰也跟着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他扶着电线杆缓了半天,才感觉血液重新流了回去,带着点刺痛的暖意。
“合闸试试?”曾章慎看着配电箱,眼睛里带着点期待。
陈景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到配电箱前,握紧闸把,用力往上一推。
“啪!”
周围的灯瞬间亮了起来。板房的窗户里透出暖黄的光,一盏,两盏,三盏……很快连成一片,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有工人在屋里欢呼,还有人探出头来张望,声音里带着惊喜:“来电了!终于来电了!”
陈景辰和曾章慎站在灯光下,看着彼此脸上的泥污和汗水,忽然都笑了。曾章慎的笑声有点沙哑,陈景辰的笑声带着点疲惫,却都透着股踏实的满足。
“走,回去歇歇。”曾章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请你喝瓶冰汽水,仓库里还有 last week 买的。”
“好啊。”陈景辰弯腰去捡工具包,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颤——不是累的,是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在慢慢散开。
往办公室走的路上,晚风更凉了,吹得路边的野草“沙沙”作响。远处的工地依旧灯火通明,塔吊的探照灯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光带,像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抢工期的紧张,也网住了无数个像他和曾章慎这样的身影。
“景辰,还没休息啊?”郑丽华带着夜班工人往现场走,队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小伙子手里拿着个手电筒,光束晃了晃,照在陈景辰脸上,“你这脸上咋都是灰啊?”
“刚弄完电。”陈景辰笑了笑,抬手抹了把脸,估计更花了。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你们上夜班注意点,特别是钢结构吊装,信号工必须在岗,别图快就省了步骤。”
“知道了!你放心吧!”郑丽华挥了挥手,队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里越来越小,像颗移动的星。
陈景辰回到办公室,把工具包往地上一扔,就瘫坐在了椅子上。他掏出手机,屏幕上的步数停留在两万九千八百多,离三万步就差一点点。他看着那个数字,忽然觉得有点好笑——绕着工地跑了一天,解决了一堆鸡毛蒜皮的事,到头来,好像什么都没干,又好像干了很多。
办公桌上的保温杯还在,里面的水是热的。陈景辰忽然想起,下午做安全教育时,苏桦悄悄进来过一次,估计是那时候给续的水。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热水顺着喉咙往下流,熨帖得像是在淌暖流,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
窗外的灯还亮着,生活区的,工地上的,星星点点,在黑夜里连成一片。搅拌机的轰鸣声远远传来,像大地的心跳,沉稳而有力。陈景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瓜子里“嗡嗡”的,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那是白天的噪音,是电话铃声,是工人的说话声,是电缆烧糊的焦糊味,是此刻心里的踏实。
他知道,等这“嗡嗡”声散去些,自己就得回宿舍睡觉了。明天太阳升起时,新的问题还会冒出来,可能是哪个开关又跳闸了,可能是哪个防护栏松了,可能是又有新工人要来做安全教育……像永远也摘不完的果子,一颗接一颗。
但此刻,他不想动。他只想握着这杯热水,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听着窗外的声音,在这片喧嚣的夜色里,寻片刻属于自己的、安静的喘息。
夜色渐深,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像颗不肯疲倦的星,陪着远处工地上的光,一起守着这个抢工期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