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刚爬上项目部板房的屋顶,陈景辰的眼皮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震得发颤。他猛地睁开眼,窗外的塔吊还浸在淡青色的雾里,像头没睡醒的巨兽。手机在枕头边嗡嗡作响,屏幕上跳动着“刘国见”三个字——钢结构班组的组长,出了名的急性子。
“喂,刘工。”陈景辰的声音还裹着睡意,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他坐起身,军绿色的工装外套滑落在地,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领口还沾着点昨天的泥渍。
“陈工,我们今天要上屋面瓦了,你啥时候来做安全教育啊?”刘国见的大嗓门透过听筒炸开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急切,“工人都到齐了,就等你了,可别耽误上工啊。”
“马上就来。”陈景辰揉了揉眼睛,视线终于聚焦,“你稍等,我洗把脸,十分钟就到现场。”他说话时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好嘞,我们等你!”刘国见挂了电话,听筒里还残留着工地嘈杂的背景音——大概是工人在搬运材料的哐当声。
陈景辰抓起工装外套往身上套,拉链卡在中间,他用力一拽,“刺啦”一声,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他冲到洗漱台,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激得他打了个哆嗦。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眼底泛着青黑,下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胡茬——这是连轴转的第五天,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身体像台快散架的机器,全靠一股劲撑着。
“不能耽误事。”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念叨了一句,抓起搭在墙上的工具包甩到肩上。包带勒在昨天扛电缆磨出红印的肩膀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刘国见的班组等着开工,屋面瓦安装属于高空作业,安全教育一分钟都不能少。
从项目部到钢结构大棚有段长长的上坡路,大概三百米,平时慢慢走要七八分钟,今天陈景辰是跑着上去的。
清晨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路边的野草往一个方向倒,草叶上的露珠被风震落,砸在他的工装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他的脚步声“咚咚”地敲在水泥路上,像在赶时间的鼓点。路过材料堆时,守料的老张探出头喊:“陈工,跑这么快干啥?后面有狼追啊?”
“刘工他们等着做教育呢!”陈景辰头也不回地喊,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他的肺像个破旧的风箱,“呼哧呼哧”地喘着,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股铁锈味。工装后背很快就湿透了,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痒得他想挠,却腾不出手——手里还攥着昨天没来得及整理的安全检查表,边角被汗水打湿了一点。
快到坡顶时,他看见钢结构大棚的轮廓在晨光里越来越清晰,几个工人正扛着屋面瓦往脚手架上爬,身影在淡青色的雾里忽隐忽现。刘国见站在大棚门口抽烟,看见他跑过来,赶紧掐了烟迎上去。
“陈工,辛苦啦!”刘国见的笑声里带着点歉意,他拍了拍陈景辰的胳膊,指尖触到一片湿热,“看你这气喘的,上坡路跑这么急干啥?我们多等会儿没事。”
陈景辰扶着膝盖喘了半分钟,才缓过劲来。他摆摆手,从工具包里掏出安全教育表,纸张被汗水浸得有点皱:“没事,不能耽误你们干活。抢工期呢,一分钟都金贵。”他抬起头,晨光正好照在他脸上,额头的汗珠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钻。
“快进来歇会儿,我让他们烧了热水。”刘国见往大棚里让他,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还有工人的说笑声,像个热闹的蜂巢。
“不了,先签字做教育。”陈景辰直起身,深吸一口气,把表格递过去,“让大家都过来吧,简单说几句就好,不耽误太长时间。”
工人很快围了过来,大概二十多个,都戴着安全帽,脸上带着点刚上工的倦意,却个个眼神专注。陈景辰站在一堆钢架中间,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点喘:“屋面瓦安装属于高空作业,安全带必须高挂低用,挂钩要扣在牢固的立杆上,不能图省事挂在横杆上,记住了没?”
“记住了!”工人们齐声应着,声音在大棚里回荡。
“还有,传递瓦的时候别扔,小心砸到人;脚手架上别堆太多料,超过荷载容易出事。”陈景辰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确保自己的话钻进了他们耳朵,“我今天会多过来几趟,发现违规操作的,直接停工整改,谁都别讲情。”
他的话不重,却带着股让人不敢怠慢的认真。刘国见在旁边点头:“都听见了吧?陈工说的都是保命的话,谁要是不当回事,我第一个不答应。”
签完字,交代完注意事项,陈景辰刚把表格塞进工具包,手机又响了。这次的铃声比刚才更急促,是直管部的专属铃声——他心里一紧,赶紧接起。
“喂,赵经理。”陈景辰的声音立刻绷紧了,像是拉满的弓弦。直管部经理赵子川是个出了名的“细节控”,每次检查都能挑出一堆毛病,今天这通电话来得突然,多半没好事。
“景辰,今天上午有领导来工地检查。”赵子川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现在安排几个工人,把办公区彻底打扫一遍,桌子擦干净,文件归置整齐,地面拖三遍,不能有一点灰。”
“好的好的。”陈景辰一边应着,一边往大棚外走,“我马上安排。”
“别光‘马上’,要‘立刻’。”赵子川的语气紧了紧,“打扫完办公室,把进出工地的主路扫干净,路边的杂草拔了,材料堆码整齐点。现场哪里看着乱的,能收拾的都收拾一下,别让领导看了笑话。”
“明白,我这就去落实,保证不耽误事。”陈景辰的后背又开始冒汗,这次不是累的,是急的。现在已经七点半,领导检查通常在九点左右,满打满算一个半小时,要打扫办公区、清理主路、整理现场,时间压根不够用。
“不是‘不耽误’,是必须做好。”赵子川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知道你最近忙,但这是脸面事,咱们国企的工地,不能看着像个垃圾堆。”
“放心吧赵经理,一定做好。”挂了电话,陈景辰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找到“文明施工班组”的号码拨了过去。这是专门负责场地清理的小工班组,一共五个人,平时跟着苏桦打杂,手脚还算麻利。
“喂,张师傅吗?”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镇定,“让你班上的人马上到办公区集合,带齐扫帚、拖把、垃圾袋,有紧急活干。”
“啥活啊陈工?我们刚要去清理二期的废料……”电话那头的张师傅有点犹豫。
“别管废料了,先来办公区!”陈景辰的语气不容置疑,“领导要来检查,打扫卫生,十万火急!”
挂了电话,他撒腿就往办公区跑。下坡路比上坡路省劲,但惯性带着他往前冲,差点撞到一个扛着钢筋的工人。“小心!”他喊了一声,往旁边一躲,工装的袖子被钢筋划了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皮肤,火辣辣的疼。
“陈工慢点!”工人吓了一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嘴里嘟囔着“这陈工今天咋跟火烧屁股似的”。
陈景辰冲到办公区时,文明施工的小工们刚到,正扛着扫帚站在门口发愣。“张师傅,你带两个人擦桌子、整理文件,每个办公室都得弄到,特别是黎哥和杨工的办公室,文件多,别弄乱了顺序。”他语速飞快地安排,像个指挥作战的将军,“李师傅,你带两个人扫一下地面,从茶水间那边开始,每个角落都别放过,拖完用干布擦一遍,别留水印。”
他指着墙角堆着的杂物:“这些空箱子、废图纸,全部清走,堆到材料仓库的角落去,别堆在外面显眼的地方。还有窗台上的灰,都擦干净,玻璃也得擦,不能有手印。”
小工们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拿起工具就忙活起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拖把拧水的“哗啦”声、文件翻动的“哗哗”声混在一起,像支仓促却有序的交响曲。陈景辰也没闲着,他抓起一把抹布,走到黎伍伟的办公室,开始擦桌子上的灰。
黎伍伟的办公桌乱得像个战场,图纸、报表、会议纪要堆得像座小山,烟灰缸里的烟头满得快要溢出来。陈景辰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按日期归好类,用文件夹夹起来,又把烟灰缸倒干净,用热水烫了烫。擦到桌角时,他发现一张被压在下面的照片——是项目刚开工时的合影,照片上的他还没这么黑,笑得露出两排牙。
“那时候多轻松啊。”他心里叹了口气,又赶紧摇摇头——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