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沂蒙山区有个叫奚山的汉子,三十来岁,开着辆破旧货车在乡县间跑运输。他弟弟奚三跟着帮忙,兄弟俩相依为命。这一年秋收后,奚山接了个长途单子,要往河北送一批山货。
天黑时起了雾,奚山开着车在省道上慢慢挪,油箱见了底。正着急时,雾里透出一点灯光,近了才看清是个小小的加油站,招牌上写着“纤云油站”,字迹都快掉没了。
“哥,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怪瘆人的。”奚三嘀咕道。
奚山停了车:“没油更瘆人,加点油就走。”
油站里只有一个女子,二十出头模样,穿着素净的蓝布衫,眉眼温婉。她默默给车加满了油,奚山递钱时多问了一句:“姑娘,这附近有歇脚的地儿吗?雾太大不敢开了。”
女子抬眼看了看他,轻声说:“若不嫌弃,后面有间空房,是我爹生前住的,收拾一下还能住人。”
奚山千恩万谢。女子引他们绕过油站,后面竟是个小院,三间瓦房。东厢房确实空着,虽简陋但干净。女子端来热粥小菜,自称叫阿纤,父母早亡,独自守着这油站过活。
当夜,奚三睡得沉,奚山却听见院里窸窸窣窣声。他凑到窗边一瞧,月光下阿纤正从地窖里搬出几个麻袋,动作轻快得不似常人。奚山心里一咯噔,却没声张。
第二日雾散,奚山本要告辞,见阿纤一人孤苦,心有不忍,便说:“姑娘,我有个堂弟奚四,老实肯干,还没成家。你若不嫌,我给你们牵个线?”
阿纤低头红了脸,半晌才说:“全凭大哥做主。”
一个月后,奚山带着堂弟奚四再来油站。奚四是个憨厚木匠,一见阿纤就喜欢。两人简单办了婚事,阿纤便关了油站,随奚四回了奚家庄。
新媳妇模样俊,手脚勤快,把个破败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条。更奇的是,阿纤似乎特别会囤东西,粮缸总是满的,油盐酱醋从不见少。村里人夸奚四有福气,只有奚山心里犯嘀咕。
那年冬天天旱,粮食歉收。村里不少人家断了炊,阿纤却总能在夜里不知从哪弄来粮食,接济邻里。有人问起,她只说是娘家留下的积蓄。
一天,村里来了个收古董的赵先生,在奚四家喝茶时,盯着墙脚一个陶罐看了半天。夜里,赵先生偷偷找到奚山:“奚大哥,你弟媳不是凡人啊。”
奚山心里一惊:“这话怎么说?”
赵先生压低声音:“那陶罐是‘聚宝盆’的变种,叫‘地脉瓮’,只有地仙家才会用。我走南闯北见过一次,在长白山下一个狐仙家里。你这弟媳,怕是‘灰家’的。”
沂蒙山区有“五大仙”的说法,狐黄白柳灰,灰便是鼠仙。奚山恍然大悟——那夜阿纤搬麻袋的轻快,对囤积的擅长,不正合了鼠性?
赵先生又说:“灰家心善,但最忌被人识破身份。一旦点破,必会离去。你好自为之。”
奚山心里矛盾,既怕弟弟受伤害,又觉得阿纤确是良配。正犹豫间,村里出了件事。
村西头二赖子偷了奚四家的鸡,被阿纤撞见。二赖子恼羞成怒,当众嚷嚷:“你家媳妇是妖精!夜里我亲眼见她从地缝里钻出来,带着一群灰毛崽子搬粮食!”
这话传开了,村里人看阿纤的眼神都变了。奚四气得要揍二赖子,却被阿纤拦住。当夜,阿纤对奚四垂泪道:“夫君,我的确不是凡人。今日既被人识破,不能再留了。”
奚四抱住她:“我不管你是人是仙,你是我媳妇!”
阿纤摇头:“人仙殊途,强留只会害了你。我走后,地窖里的粮食够你吃三年。只求你一件事——若将来有难,去油站地窖最深处,敲三下东墙,说有故人来访。”
说罢,阿纤化作一阵轻烟,消失了。奚四疯了一样找遍全村,只在她枕下发现一撮灰色绒毛。
阿纤走后,奚四日渐消沉。奚山愧疚不已,若非自己当初多事做媒,又引来赵先生点破,弟弟也不会如此。
转眼三年过去,县里修公路,正好穿过奚家庄。拆迁本是好事,却被村长和开发商勾结,补偿款压得极低。奚四那点地皮,只够在县城买间厕所。
奚四忽然想起阿纤的话,连夜去了废弃的纤云油站。地窖深处,他按吩咐敲墙三下,说:“故人来访。”
墙竟开了道缝,里面走出个白发老妪,正是阿纤的母亲——原来她当年假死,实则是回洞府修行了。老妪听了奚四的遭遇,叹道:“纤儿料到你会有这一劫。她不能再见你,却留了件东西。”
老妪递给奚四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泛黄的地契和一份民国时期的租约。原来油站底下有半条街的地皮,是阿纤祖上在战乱时救了一位逃难官员,官员赠与的。地契合法有效,恰好包括公路要经过的地段。
奚四拿着地契找到县政府,一番核实,开发商傻了眼。奚四不仅拿到了合理补偿,还用多余的地皮换了套临街店铺。他开了家粮油店,生意红火。
更奇的是,自那以后,奚家庄一带再没闹过鼠患。但总有人传说,深夜路过纤云油站旧址时,能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女子的叹息声。
奚四终身未再娶,每年清明都去油站旧址烧纸。有人问起,他只说:“我在等一个雾天,也许她会回来加点油。”
故事传到外乡,有明白人说:“灰仙报恩,最重情义。奚四待阿纤以诚,阿纤便还他一生安稳。这世间缘分,不在长短,在真心。”
如今沂蒙山区的老人还会告诫晚辈:若在雾夜看见孤零零的灯光,莫要轻易打扰。那可能是某个仙家在等一段未了的尘缘。